洪水后暴露出的远古世界

4月24日，“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在北京揭晓。国家文物局副局长乔云飞宣布获评名单，念到了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

这是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发掘现场（2025年4月8日摄）。新华社记者 薛晨 摄

千里之外的川西小城乐至一片欢腾。“我们村有文物了！特别激动特别骄傲！”濛溪河遗址所在的乐至县通旅镇乐阳桥村村民杨建说。

这一刻，大家已经等待了三年多。

这是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内的乌木（2023年12月5日摄，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 刘坤 摄

2021年夏季的四川资阳市乐至县，一场洪水过后，黝黑的乌木从地下裸露出来。起初，正在另一个旧石器遗址忙碌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考古研究所所长郑喆轩收到当地发来的照片，“感觉没有什么搞头”。

照片中南方河床常见的乌木和黄土，看不出人类活动的痕迹。然而，郑喆轩还是决定到当地开展一些初步工作，没想到就此展开了一场与水同行的考古发现。

“濛溪河遗址是成也洪水，难也洪水。”郑喆轩告诉记者，由于遗址地点处于洼地，四面八方的水都向此处汇集，罕见地将数万年前的多种有机质保存至今，但也是因为洪水，给考古发掘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哪怕是一场小雨，如果没有及时的防洪措施，都会让遗址遭遇‘灭顶之灾’。”郑喆轩说。

考古人员在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现场进行发掘和清理工作（2025年4月8日摄）。新华社记者 薛晨 摄

整个发掘过程中，考古队都在“与水同行”。洪水袭来时，消防和武警、附近村民和干部等都赶来帮忙，最多的时候11台抽水机日夜不停，抢救遗址。考古队和大家一起，在工作中积累了丰富的防洪经验。

“今年地方上做了河道整治，修了一公里堤坝，高度超过了降水极值，既保护庄稼、又保护了遗址，我们再也没有在探方边吃鱼的经历了。”郑喆轩开玩笑说。

这是在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内发掘的龟甲（2023年12月5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坤 摄

随着工作的深入，大家发现这个遗址越来越“有搞头”，石器、木器和骨器，龟甲、象骨、鹿角、熊的手指骨、鱼的牙齿、蛇骨等，还有花椒、橡果、核桃、葛藟葡萄、王瓜等，甚至还有药用植物接骨草，一个罕见的旧石器时代遗址慢慢揭开了神秘面纱。

这是从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发掘出土的石器（2025年4月8日摄）。新华社记者 薛晨 摄

“一般情况下的旧石器遗址就是石头和骨头，但这个遗址还罕见地保存了丰富的植物遗存。所以我们也是痛并快乐着，在与洪水斗争中，不断地迎来新的惊喜。”郑喆轩说。

截至2025年5月，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已发现86个遗址点，它们广泛分布在沱江和涪江流域的浅丘地貌区，累计出土编号石器、化石标本1.51万件，大中型木质遗物0.21万件，植物种子及果实等6.22万件，石制品与化石碎屑20.2万件。

“濛溪河遗址的发现，填补了这个时期的研究空白，对这个阶段的人类研究、文化研究都具有重要价值。”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陈星灿说。

穿越万年看“摩登原始人”生活

一场洪水后暴露的濛溪河遗址，凭借罕见的有机遗存，展开了8万至6万年前旧石器时代的鲜活图景。特殊的埋藏环境，让远古家园的生活场景得以近乎完整地留存至今。

这是从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出土的有X形划痕的骨器（2023年12月5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坤 摄

遗址所在地曾是水草丰茂的河湖畔栖息地。独特的饱水环境使得石器、骨器、木器及动植物遗存等有机物质得以完整保存，其中包含18万件动物化石和6万余粒植物种子。

郑喆轩告诉记者，有机质尤其是植物遗存极难保存，濛溪河遗址群出土大量珍贵植物遗存，是迄今为止全球唯一发现丰富植物遗存的旧石器时代中期遗址，填补了该时期人类植物利用研究的空白。

“在饱水的环境里，濛溪河遗址保存了非常丰富、非常全面的远古人类生产生活的遗物、遗迹和相关信息。”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高星说。

通过这些珍贵遗存，我们不仅窥见远古先民丰富多彩的生活图景，更能深切感受到他们以智慧和不懈的努力不断提升着自己的生活质量。

这是在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发现的花椒（资料照片）。新华社发（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濛溪河遗址丰富的动植物遗存堪称早期现代人的一份完整“食谱”。在众多植物遗存中，花椒的发现尤为引人注目，“这也是世界上最早发现的花椒，也可能是川渝人热爱麻辣鲜香的最早证据。”郑喆轩说。

濛溪河遗址的发现，还在重新定义我们对远古人类精神生活的认知。遗址中发现了大量带有刻划痕迹的遗物——这些出现在骨头、石块和植物果实上的刻痕，包括排列规整的线条、“X”形符号和不规则方格。在一块仅3.5毫米的骨片上，考古学家发现了11道排列整齐的刻痕。

这是从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出土的穿孔骨片（资料照片）。新华社发（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考古研究所供图）

郑喆轩指出：“这些刻痕的制作需要相当精细的控制力，部分线条内部可见二次发力的痕迹。再考虑到骨片表面的弧度及各种人类行为特有的迹象，这显然是刻意为之的人类行为。”这些发现不仅是东亚地区首次比较集中出土的旧石器时代早期象征性行为证据，更为研究人类抽象思维能力的起源提供了关键材料。

专家表示，这些刻痕，可能是早期人类艺术的原始萌芽。

步伐不停 探索不止

濛溪河遗址考古取得丰硕成果的同时，考古团队没有只关起门来搞学术，而是希望把考古成果及时与公众共享。于是郑喆轩带领团队里的年轻人，在考古工地现场的活动板房内“捣鼓”出了一个微型博物馆。

走进这个不足40平方米的微型博物馆，如同穿越数万年的时光隧道，触碰远古先民的“奋斗史”。近距离观察先民精心打制的石器，触摸模拟实验下石头“小刀”的锋锐，感受狩猎采集的生存智慧；凝视远古动物骨骼和植物种子，推测他们如何驯化自然；在远古的神秘刻符前，窥见早期人类艺术的萌芽。

这个名为“不简单的旧石器社会：资阳濛溪河遗址古人类的生产、生活与精神世界”的展览，揭示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为丰富的远古人类社会——他们不仅会生存，更在思考、创造，甚至在追求美感。截至目前，已经有数千人参观过这个微型博物馆。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考古研究所所长郑喆轩展示从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出土的象牙（2023年12月5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坤 摄

“旧石器时代与我们相隔万年，未来希望通过更多探索，让这些远古遗址真正‘活’起来，用它们的远古智慧，讲述跨越时空的故事，实现文化遗产的当代价值。”郑喆轩说。

2019年以来，郑喆轩带领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考古研究所团队，在四川省内的21个市州开展旧石器调查发掘，新发现了近300个旧石器时代遗址点，建起了多个微型博物馆，并协助四川省资阳市、宜宾市、甘孜藏族自治州等博物馆及时更新考古成果，将考古成果与公众共享。

旧石器时代是人类历史的最早阶段，时长占据了整个人类历史的99%以上。从海拔300多米的盆地到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从1万年前到几十万年前，一群平均年龄不足30岁的青年考古人，描摹出对远古历史的认识，皮洛、濛溪河、桃花河等遗址的考古成果也正在重塑对相关领域的认知。

文字记者：涂铭、童芳、康锦谦

视频记者：薛晨、童芳

海报设计：李梦帆

统筹：李欢、刘梦琪、冯筱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