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北京体育大学校运会拳击比赛现场 图源：本文作者

2023 年北京体育大学校运会以更专注的姿势迎接疫情之后的第一次盛大开幕， 青年们在期盼自由重来和病痛痊愈的时间里积攒了太多情绪没来得及消化，终于在这场体育的狂欢中得以释放。

锣声敲醒尘封三年的校内拳击赛事，北京体育大学校运会拳击比赛决赛在 5 月 18日晚热情开赛，两位女性选手的比拼率先拉开比赛的序幕，其中之一就是丁卯卯。

拳击决赛开场丁卯卯（右一）和对手 图源：本文作者

校运会上，有一个特别的拳击手

丁卯卯，北京体育大学体能训练学院 2020 级博士生，今年是她戴上拳套的第 四年，这次校运会拳击赛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正式大赛。

开赛在即，地下拳室内人头攒动，丁卯卯身着红角战衣，并未流露出紧张的神色，“疫情结束的原因，北京最近有很多职业比赛，我经常去看，主要是寻找合适 的对手，也因此一直处于比赛的状态中。”

锣响开赛，脚步快速移动、不断逼近，试探性地打出两拳，蓝角心态出现波动，回赠的几拳并无大碍，都被一一躲掉。拉开距离，冷静下来观察蓝角，紧紧盯着等待破绽初露——即时，抓住蓝角收拳不及时的空当，迅速向前猛地进攻；下一回合，蓝角在几轮试探中逐渐放松警惕，借此机会迅速抽拳出去，准确击中面部……丁卯卯为红角选手，短短几分钟的比赛真的像燃烧的红色火苗一样舔蚀着蓝角对手的进攻。

丁卯卯（左二）和对手对决开始 图源：本文作者

锣再响时赛停，丁卯卯被台裁举起左手，灯光下掌声雷动，为这场珍贵的校运会比赛之旅画上圆满的句号。

“这场比赛对我而言是相当宝贵的经历。咱们校运会拳击赛完全模拟大赛模式，裁判、整个打分系统以及现场布置都和全运会、奥运会这种级别的比赛一样。”

丁卯卯作为唯一一个报名参加本次比赛非拳击专项的业余运动员，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感到开心，还觉得无比感激。四年之间，拳馆里度过的日子像流水一样快。“学拳的第一年，我每天都训练，没有休息日。”这种白天学习晚上打拳的生活丁卯卯坚持了一年多，也使她在重新回到学校的同时也获得了参加正式比赛的资格。

“要知道一些脱离体制的成年人，想要参加一次这种比赛是非常困难的。如果没有在体制里练过，没有省队替你报名，这辈子都打不上这种规格的比赛。”

丁卯卯仰起下巴。

裁判举起左手示意丁卯卯（左一）赢得比赛 图源：本文作者

意料之举，意外之喜

对于丁卯卯来说，能站在拳台上，要击破的除了有选择从社会重新回到学校深造之间的壁，还有从零开始到专业化训练的难。

“我现在的水平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丁卯卯笑起来，“在业余拳馆里面练拳的人，我敢说我算是数一数二的；但真要和体制内的一级运动员比，那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差距，真的打不过。”在众多的拳击爱好者中突围，丁卯卯靠真挚的热情和纯粹的训练信念，从地下拳台走上专业级拳台。

这真挚的热爱从何而来？四年前一个突然乍现的灵感，引来一个姗姗来迟的狂热信徒。突然爱上这项运动，丁卯卯觉得有种天之注定的神性。

丁卯卯生活照 图源：受访者

“这事儿特别神，四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觉得我需要再深造一下，于是开始准备考博。准备考试的过程是很痛苦的，因为找不到学习的方向，也没办法立刻看到学习的成效。

在没有从每天学习中得到正反馈的情况下，一个在拳击俱乐部的朋友招呼我去他们那玩儿，我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真的去了。”

正是这一个意料之外的决定，几乎改变了她的人生。和拳击运动的偶遇，为丁卯卯此前不确定的人生签下了追随拳击运动的终身签章。

“第一次打拳时候，当下我立马就知道，拳击运动超越了我之前任何尝试过的运动。我本科时期学过国标舞，练过健美，举过力量举，玩过飞盘，玩过橄榄球，打过网球，学过马术、游泳……在尝试了不同类别的项目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且我很确信拳击就是我想要的。”

“当时我白天学地头昏眼花，但每次想到再学五分钟我就能去打拳了，让我觉得人生特别好、特有盼头。是拳击在那段时间拯救了我。”

在前路渺茫之时遇到拳击，主动成为拳击手打破生活的束缚，将制造痛苦的源头击溃。出于自我拯救的意料之举，居然产生了终身爱好的意外之喜。很难说这到底是因为雪中送炭所以格外温暖还是源于上天注定的必然相遇，但首先要先迈出第一步才能判断是正在下陷还是上坡的途中。

“我觉得想要做的事情就要敢于去尝试。以前看拳击是没感觉的，但当我第一次将拳头里面的力量打出去，打到板上，觉得整个世界突然之间就不一样了。”

丁卯卯（右一）把对手逼到拳台角落 图源：本文作者

最开始练拳击的时候丁卯卯经常看拳馆里的线下比赛。在那种非正式的场合里，大家哄坐在一起，真心地为每一个出场选手欢呼，“那样的氛围是正式比赛里看不到的。”观众和台上选手距离很近，拳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选手的每一次重击带起的风、甩出的汗、遮掉的光，都将力量感具象化；使人在“我也想上去打一下，我也想上去试试”想法的发酵下，微醺着、沉醉在拳击的魅力中。

赛场之外 图源：本文作者

“看比赛的时候我站在第一排，能看到台上选手的眼里有光亮，那种光不是渴望胜利的光芒，而是一种因比赛而兴奋的泪光。”

比赛现场产生的张力牢牢吸附着到场所有对拳击运动有真切热爱与崇敬的人，也让丁卯卯成为守在拳台边最忠实的观众。“北京举行小型的拳击比赛我一定会到场观看，一旦进场就会被那种氛围感染。而且被一群热爱的、专业的人包围着，会使我更想参与进去。”看过那场比赛的第二年，丁卯卯完成了从观众到选手的身份转变。

“那次看比赛是我在练拳的第 3 个月去看的第一场比赛，当时心里想‘这太了不起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要去参加！’我就这么立了个 Flag。在距离比赛还有六个月的时候我甚至开始加练，迅速地提高了竞技水平。于是第二年，我真的作为参赛者站在了当时的赛场上。”

“金刚之躯”是这样练成的

拳击是艺术家的搏斗，格斗运动中想要不伤不痛地全身而退几乎是难以做到的。大部分拳击运动员不是耳膜有问题、牙齿被打落，就是膝关节或上肢受过伤，而丁卯卯却始终保持着未伤记录，究竟秘密何在？

“我没有在拳击运动中受过伤，这也证实了科学训练非常重要。”丁卯卯在四年的训练、比赛过程中几乎没有受过伤，是她在理论的指导下创造出更好成绩的结果。八角笼里的残酷竞争，总是将人天生的征服欲望和现代社会的规则约束精巧地编制在一起；事实上，越来越精细化的规则为格斗创造出避免伤痛的科学范式，练成“金刚之躯”并非天方夜谭。

“其实运动本身并没有那么危险，危险的是错误的运动方式。把学到的东西带到训练里是很重要的，学习理论的同时可以更深刻地认识自己的身体。我之所以能进行有效击打，是因为我知道我用了哪块肌肉，考虑到我这块肌肉的张力是不是还可以再大一点，就可以预测速度提升的空间。”追求有效的运动范式是帮助丁卯卯在短短四年内从地下拳击场走上专业化赛场的重要因素，这种在长期学习过程中培养出的科学方法帮助她找到不同运动项目之间的共性与特性。

“每次比赛下场后我都会仔细地复盘。如果我刚刚觉得有一个动作没做好，下场后就会回去翻翻文献，看看专家说的动作要点是什么？模式是什么？训练的时候要用什么方法？我认为找到学和做的平衡点是可以互相促进的，书上的理论也会变得鲜活。

中场休息时丁卯卯（左）和教练在沟通 图源：本文作者

然而，追求知行合一的天平也可能在无意识间悄然倾倒，科学锻炼的方法需要更多尝试、多元论证才能找到相对常久的平衡。

“我也曾陷入一种偏执之中，坚信某个动作由一块肌肉来驱动，然后拼命练习这一块肌肉。但事实证明这是行不通的，但是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依靠顿悟来发现缺点，当时的状态可以用‘钻牛角尖’来形容。这时候就需要用其他运动项目来刺激神经，把自己从那种状态中拉出来，意识到自己在使用错误方法。最终再回到理论与实践交融的上升漩涡之中。”

主动破壁，寻找人生的下一回合

丁卯卯之前是一个常见相对保守的人，但在竞技赛场上只有敢于冒险才能释放潜能。“我心里有一个安全阀，这个阀门可以保证我平时不受伤，却也在比赛中束缚着我无法百分百释放自己。”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突破这个心理障碍，并且在突破之后觉得我整个人生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它使我更专注于我自己。”而这次破壁之途的重要转折点，源于一场激烈的实战。

为了突破心理障碍，丁卯卯曾参加了一次拳击“车轮战”，即站在拳台上每 30秒换一个对手，这些对手则不停地发起进攻。丁卯卯的潜意识要她只防守，不还击。可是，在一分一秒的体力透支换来一次又一次来不及躲闪的重击当中，她终于发现，即使是用尽全力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还是难以躲开一个个精力充沛的对手猛烈的进攻。“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不能再继续待在安全区了，我必须去进攻，不然就会挨打。”

丁卯卯此前一直紧守的安全屏障在退无可退的绝境中轰然倒塌，“拧紧阀门的时候，我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这个世界给我的反馈；但是突破它以后，我开始不在意别人的评判，因为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情。”意识作用到身体的破壁信号终于又反馈到意识本身上来，以相当强烈的冲击姿态彻底改变了丁卯卯的人生态度。

丁卯卯（左二）避开对手摆拳 图源：本文作者

格斗运动是风险越大、收益越大的项目。有些冒险的动作如果做出来，有可能会被对方抓住，被 KO（击倒对手获胜）；但是抱着这种不敢冒险的心态，就永远没办法胜利。与其下场之后长吁一声“要是那一拳打出来该多好！”不如放手一搏，主动破壁。

“赛场上如果没有被 KO 一次，永远都会害怕这种情况的发生；但只要经历过一次，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无所畏惧。”在被击倒后站起来，主动寻求人生的下一回合，出拳击败懦弱的自己，何尝不是一种胜利呢？然而赛场之外，仍有太多质疑声音，远比拳台上的对手更难以击溃。

“我之前在社交网络上分享我的训练照片，有人在下面评论：你这是在摆拍吗？总有人会把我和网络上那种用运动来博眼球的人归作一类, 质疑我训练的真实性。但自从我开始练拳击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任何一个饭局，业余时间也全都在训练上。慢慢地再也没有人质疑我训练的真实性。”

还有一次比赛前，需要丁卯卯和医生提前确认身份信息，医生看着她的身份证问：“你 87 年的？你不是带队的吗？你来干嘛？”很多刻板印象以人种、性别、年龄为前提，用质疑之声试图剥夺他人热爱体育的权力；不带恶意的质疑或充满恶意的嘲讽者躲在互联网面具下窥探刺伤他人的机会，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来做别人评判者，对体育的追求也永远不是青少年的专利。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依然觉得自己很酷，我在这个年纪还能站在这个地方做这件事，就是我所得到的最好的结果。我相信张伟丽能够在她这个年纪继续打比赛，赢得金腰带，也一定是因为非同常人的热爱。能够一生追逐自己热爱的人，是值得尊重和追随的。”

结尾

凯蒂·泰勒，爱尔兰女拳击手，曾为爱尔兰女足国家队效力。在 13 年的业余生涯中，泰勒获得了五个世界冠军和六个欧洲冠军头衔，是丁卯卯最欣赏的拳击手。“有时睡前会想象自己是谁，我就想象自己是她。她太有力量了，动作很漂亮，也很敢拼上前去。”同是半路出家选择拳击，在丁卯卯身上竟然也可以看到泰勒那种毅然转身的勇气。

凯蒂·泰勒（右二）在场下展示腰带 图源：本文作者

“如果我在之前没有尝试过那么多运动项目，我是不能发现拳击之美的。正是在那种状态、那个时间点下拳击选择了我，我才会义无反顾地热爱拳击。人生的每一步都不白走，我并不觉得在我这个年纪遇到拳击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如果从小就开始练拳击，丁卯卯可能也不会是现在的丁卯卯。在尝试了不同的运动项目之后，与拳击的偶然相遇才显得如此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多点尊重、多点包容，人们对体育的热爱，不必用性别和年龄来定义。

“想做的事情，试了才知道。想到的话现在就去做吧，不要再等待。”

丁卯卯脸上挂着笑。

丁卯卯生活照 图源：受访者

文｜李玥萌

指导老师｜陈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