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小安 吴杨
背着背包穿街走巷的习惯,从欧阳桦还在西师读美术专业时便已形成了,他出门的标配是速写本和一支钢笔。在长达40年的时间里,他的业余时间几乎都倾泻在寻找老建筑、画老建筑中,其手中的钢笔如同一部精密的仪器,他认真地、专注地在速写本上一笔一画勾勒、还原出已经消失或即将消失的老建筑:在他看来,那些精美的老建筑,就是留在渝州大地上的一首诗。
欧阳桦作品《小什字城市街景》。
作为重庆知名的钢笔画家,欧阳桦的钢笔画有着严谨、准确的特质。以钢笔画的形式呈现老重庆的城市建筑,原本就是件很难的事——面对一座座已年久失修的老建筑,先用速写来勾勒画面,经过反复推敲、精雕细琢,再用高度写实的方式还原出老建筑原本的模样。因此,为了记录建筑更多的有效信息,也更有参考价值,欧阳桦常常要想办法找到适合观察建筑的角度和高度。事实上这并不容易,不仅需要运气,需要时间,还需要漫长的等待。比如他画的道门口老街,由于缺乏合适的角度,他耐心等了两年,直到一座修建中的大楼竣工,才得以爬上高楼完成这张作品。
事实上他未曾想到是,持续不断且默默地创作会成为一帧帧珍贵的图像资料。如今,每当重庆有老建筑修复、重建,往往面临影像和参考资料匮乏的问题,当一些城市图册需要资料时,许多人,包括那些建筑专家们,首先想到的是向欧阳桦打听:
“这个建筑你画过没有?”
欧阳桦作品《朝天门》。
一次“探险”成为热爱的“序章”
用钢笔画重庆老建筑,对于欧阳桦来说,坚持四十年创作的源由,是一个重庆人对这座城市最为真挚的热爱。
“我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从小在南岸弹子石生活。”时至今日,聊起从小时候生活的场景,欧阳桦还能细致地描述出学校的建筑:他念的幼儿园原是一座带花园的洋房,建筑所在的台地外形像一艘船,在山头上正对着朝天门。小学则是砖木结构的典型民国建筑,地势高,环境好,弧形的走廊可以远眺长江,视野很广阔。中学则是精益中学,即现在的11中学,因为父亲是精益中学的教师,他从小就住在校园内的教职工宿舍,学校的花草树木多,自然生态非常好。
欧阳桦作品《道门口城市建筑群》。
但欧阳桦喜欢老建筑的源头,要从十一岁那年说起,他听闻南岸鸡冠石有一座法国教堂叫“观音山修院”(后改为慈母山修院),便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当时的观音山修院被当地生产队作奶牛饲养场使用,进出也没什么人看管,我就溜进去看了看,这是懵懂之中第一次见到教堂的模样。”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那次“探险”会成为此后常年行走于各色老建筑间的序章。
七十年代中期,喜欢画画的欧阳桦,其人物速写作品经常被《解放军画报》等多个杂志社连载,这也奠定了他的钢笔画功底,之后他为出版社创作了多部连环画作品,其连环画《屈辱的历史》《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等出版后受到读者好评。
欧阳桦作品《道门口街道建筑》。
上了大学后,欧阳桦开始画老建筑:“在大学读书期间,老师布置作业让我们画重庆的街巷,开始时我们都愿画吊脚楼,比较容易出效果。在实地写生的过程中,逐渐接触到一些有历史文化印记的公共建筑,如官府建筑、学校建筑、医院建筑、商业建筑、工业厂房等,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
从西南师范大学毕业后,欧阳桦被分配到重庆大学(原重庆建筑工程学院),根据学校的课程安排,建筑绘画是学生必修的功课之一。欧阳桦就萌生了一个想法:把画老建筑与教学结合起来,既可以提高教学质量,又能够做一些城市建筑的研究。
欧阳桦作品《太平门》。
带着速写本和一支钢笔,欧阳桦一边收集老建筑的文献及相关资料,一边实地走访:“一栋建筑或者一个街巷要画下来,需要访问等资料搜集、再到整理资料,用钢笔再现,短则一星期,长则数月。早些年城市老建筑并不如现在这般受关注,感兴趣的人也不多,也少有文化遗产之类的说法。所以,当我去画老建筑时,很多人不理解那些陈旧斑驳的老房子有什么好画的。”
但在欧阳桦眼里,那些褪去热闹繁华的老建筑,有的静静守在城市一隅,造型独特;有的已被人遗忘,落灰斑驳。它们的存在,不仅承载着这座城市的历史,本身就是一个故事。
欧阳桦作品《金紫门》。
穿街走巷的“画作”成为城市“留影”
对欧阳桦而言,在找寻老建筑的过程中,实地走访的体验与记忆远比画作更有意义:“20世纪初的重庆民居大多没有规划,依山地、坡地自行搭建,但却因此在形态结构上有些出乎意料的新意。受当时条件所限,房屋大多低矮,因山势错落,层层叠叠,反而互不遮挡,很有层次感。”
欧阳桦不仅通过画作来记录老建筑,还会依据自己对建筑多年的钻研,通过建筑的窗户、屋顶、烟囱、柱式、墙面肌理等元素来判断建筑的年代、用途与价值,向周边的老居民打探建筑背后的历史故事,留下文字记录。“以前建筑附近的老人对那些建筑都非常了解,可以十分准确的说出建筑当年的用途、功能与主人的故事,现在的居民租户较多,对情况了解的人很少了。”
他独自一人穿街走巷,碰到感兴趣的建筑就来来回回地看,即便是同一幢建筑,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发现。有时一个场景要找寻最佳的取景位置与角度,还要做简单的测绘。而获取的素材并不都能用上,大量的素材还有待后期加工整理。
欧阳桦作品《南岸玄坛庙码头》。
随着城市的发展建设,对老建筑的拆改在所难免,一座座老建筑的身影渐渐从城市中消失,欧阳桦穿街走巷记录下来的画作,成为这座城市珍贵的留影:“2010年,我接到一个通知,学校要求在学术专著上报选题,结果没想到多年成果集结成的建筑历史这个选题,报上去就被重庆市新闻出版局列为重点出版项目。”
借由这个契机,欧阳桦整理了400多幅精彩凝重的钢笔素描并配以说明文字,出版了《重庆近代城市建筑》一书,客观与艺术化结合,再现了重庆晚清、民国,至20世纪中期建成的,城市中遗存至今的和有些已经消失了的各类典型建筑及建筑景观。这种表现形式在重庆历史、人文、艺术出版领域里无疑是独有的,一经问世便好评如潮。作为一本学术著作,它改变了板着面孔、居高临下的固有印象,演绎了山地建筑、滨水建筑的构筑,以及独一无二的山城历史面貌,也将建筑的建造背景、使用功能、艺术特点静静陈述、娓娓道来。成为建筑专业人士、文史工作者、绘画爱好者,以及普通城市居民都能阅读、也愿意阅读的有趣书籍。
而这本书,也在2011年斩获中国大学出版社协会图书奖一等奖。
欧阳桦作品《南纪门》。
“老重庆”是他一生画不完的主题
这些年,欧阳桦与教研室的其他老师带着学生外出写生,画过苏州的园林、贵州的山水、徽州的民居……但画来画去,他最爱的还是重庆。欧阳桦认为山城重庆有着独树一帜的特点。特殊的山地地形,使重庆的房屋布局和平原城市截然不同,鳞次栉比的吊脚楼随山势高低起伏,山水相依,有其他城市都不具备的空间感与层次感。
欧阳桦对重庆这座城市的爱,几乎都浓缩在笔端,《重庆近代城市建筑》的内容简介如此阐述:“不翻开书页,怎能详尽的描述此书的神韵。建筑、艺术,人文、历史就这样被细细密密得织在了一起,织出江水的味道,织出石阶的味道,织出薄雾的味道,织出吊脚楼的青瓦,织出老教堂的尖顶,织出水码头的笛声……”
欧阳桦作品《十八梯步行街远眺》。
欧阳桦画重庆老建筑一画就是近四十年,家中的手稿堆积如山。他坦言重庆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还有一些老建筑在慢慢消失,虽然实地走访存在一定难度,但还会想办法继续走下去。说到接下来的打算,他称目前还有很多之前收集的资料没来得及整理,接下来就准备将这些资料慢慢画出来,并计划增加一些大场面的绘制,让画作更丰富,画面更有趣,记录更严谨。
欧阳桦笔下的画作,与其说是“记录”,不如说那些线条就是他记忆中的老重庆。时光流转,这些热气腾腾的生活场景如今都已变了模样,过去的生活痕迹已难寻觅,但欧阳桦用一支钢笔,“复刻”出老重庆的风华,他的画就像是一篇篇华章,娓娓述说着那段旧时光里的温情记忆,也成为我们见证重庆城市老建筑的一个“通道”。
欧阳桦简介
欧阳桦,男,1984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现为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建筑学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重庆分会会员,重庆市钢笔画学会副会长。主要研究西南地区及重庆城市建筑历史与园林史,出版有《建筑绘画》、《西南民族民间建筑》、《学舍百年》、《重庆近代城市建筑》等专著,其中《重庆近代城市建筑》由市新闻出版局列为重庆市重点出版项目,书籍出版后又荣获中国大学出版社协会图书奖——优秀学术著作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