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7月5日电 “不买就不让参加活动，我们小商家哪里有选择。”在某电商平台经营家用梯生意的杨先生谈到运费险时，对记者无奈地说。
2010年诞生于网购平台的运费险，初衷本是为了减少网购过程中因退换货而产生的运费纠纷，提升消费者购物体验。
但几经演变，从自由选择到强制推行，几元钱的运费险如今却让商家头疼不已。这是为什么？
没有选择的平台卖家
今年“618”促销活动期间，某女装品牌创始人方建华发文直指平台强制运费险，称强制运费险推高退货率，产生大量无效订单，商家有苦难言。
他算了一笔账，服装行业一笔退货订单，在没有收益情况下要付出成本约15元，等于广告费、包装物料、快递费的投入直接打水漂。如果按照销售1000万元，客单200元，保守算40%退货，因退货产生的损失达30万元以上，连带成本每月损失过百万。
制图：邓豪俣
这只是明面上的损失，还有看不见的部分。
首先，退货率往往与店铺评价挂钩。平台强制运费险无形中导致退货率上升，也就意味着店铺评价降低，店铺流量将受影响。有些依靠自然流量运营的小店铺，被退一单可能要一周才能恢复。
其次，退换货情况与商家缴纳的保费挂钩。根据蚂蚁保官网信息提示（蚂蚁保为蚂蚁集团旗下的互联网保险代理平台），商家购买运费险需要支付的保费，以购买时点前3个月内的交易及退换货情况为基准估算。也就是说，退换货率越高，商家要付的保费也越高。
此外，逐年增加的保费也给商家造成负担。运费险刚推出时，一单仅需0.5元。而如今，0.5元的价格早已成了历史。
“其实卖家也不是不想加入运费险，毕竟买家体验好，大家都省钱。但最大的问题在于，现在运费险保费价格不透明、虚高。”家居行业从业15年的卖家陈先生告诉记者。
既然如此，商家能否选择不提供运费险呢？
多位商家反映，以往平台搞大促活动，商家可自行选择是否提供运费险。但近年来为吸引消费者，部分平台开始强制卖家附赠运费险，除了传统大促，就连日常活动都会有这样的门槛。
某商家向记者提供的后台截图显示，诸如满减、运费险均被设置为参与活动的必设条件，设置后不可调整或取消，唯有大促活动周期结束后方可关闭。
“没参加活动，从6月开始都没订单。”“流量比平时差大概1/3。”多位商家无奈表示。
对于商家而言，是否购买运费险更像是一道没有选择的选择题。
关于平台强制商家绑定运费险的合理性，中国法学会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研究会副秘书长陈音江认为，强制行为并不合理，商家享有自主经营的权利，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经营行为，“如何吸引消费者商家应可自行选择，可以是绑定运费险，也可以是其他打折优惠等服务方式。”
钻空子的“羊毛党”
伴随着运费险赔付机制应运而生的“羊毛党”更加深了商家的“焦虑”。
所谓“羊毛党”，简单来说就是投机者利用运费险的规则漏洞“薅羊毛”。一般操作为，选取有运费险的商家，下单后再退货，比如，寄回运费是5元，运费险赔付是12元，退一单就可以赚7元差价。退货的数量越多，赚得越多。网上甚至流传着“羊毛党攻略”，选邻近省市的商家、单价低的小商品，自付运费低，利润更高。
制图：邓豪俣
如此“薅羊毛”行为，不是零星个案，而是形成了一套灰色产业链。
“羊毛党”并非总能成功。平台会根据卖家退货次数、退货率等数据进行判定，若判定行为异常会限制其权限。更严重者，可能会被封禁。但封禁所带来的震慑有限，“羊毛党”会批量注册新账号继续“薅羊毛”。这些新账号由于无消费记录，受限制较少，“薅羊毛”甚至更有优势。
“当前运费险赔付机制不够完善，给了‘羊毛党’可乘之机。”有业内人士认为。
漏洞的关键在于，快递报价和保险公司定价之间存在价差，这就给“羊毛党”制造了套利空间。运费险赔付金额相对固定，但实际退货运费可通过议价压低。比如，“羊毛党”通过与快递员议价，将一单快递压到4-6元/件，甚至更低，远低于运费险赔付金额。
2024年6月18日，工作人员在贵州省龙里县一家物流仓库处理货物。 新华社发（袁福洪 摄）
“薅运费险羊毛的行为无论对商家还是消费者都会造成二次损害。”中国国际电子商务中心电商首席专家、研究院院长李鸣涛表示，平台企业、保险公司和相关部门应加大联合打击力度，同时加大数据层面的互联互通和预警机制建设，也可引入运费险主体的信用管理机制进行多方位防范。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孟博提示，通过虚假购物、编造虚假物流信息、虚假退货等方式，故意制造保险事故要求赔付运费险，属于“骗保”行为。一些情形或涉嫌构成保险诈骗罪。
“被误伤”的普通消费者
大量退货订单中，钻空子的“羊毛党”毕竟是少数。面对商家对“羊毛党”的控诉，普通消费者表示自己也“被误伤”。
“现在网上的女装要么货不对板，要么质量太差，买家秀和卖家秀之间差距巨大，这种情况下收到货自然无法接受，退货也是必然”，有着多年网购经验的陈女士说。
“很多店尺码根本不对，到手之后发现根本穿不了，这种情况就该由商家承担退货成本，如果还要我付退货运费，那太不合理。”买家耿先生表示不满，“如果商品真没问题，谁想退货？”
2024年6月17日，在浙江省金华市金东区孝顺镇一家食品企业车间里，工人忙着发货。 新华社发（胡肖飞摄）
由于网上购物具有特殊性，存在信息不对称、消费者无法现场看到实物等因素，难免出现因尺码信息混乱、色差大、质量差等原因产生的退货行为。
“七天无理由退货权让消费者有机会收到商品后，亲眼观察、试用实物后再做选择，有效保护了消费者的合法权益。”艾媒咨询CEO兼首席分析师张毅说。
同时，运费险本质上是希望降低消费者退换货的物流成本，提升消费者的下单意愿。消费决策中，面对相似商品，一个有运费险，一个没有运费险，消费者会做怎样的选择，不言而喻。至于最终消费者为何选择退货，原因还是在于商品本身。
专家认为，若将退货率高企简单归因于运费险，未免有失偏颇。
2024年6月18日，在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星网电子商务创业园一家快递企业，工作人员忙着分拣、扫描出库等工作。 新华社发（谭云俸摄）
不过，对于退货率推高带来的连锁反应，受访专家也表示了担忧，他们认为这或许会影响网购生态。
“诸如运费险这些规则的出台在有利于提升消费者福利的同时，也带给了商家在经营利润方面的巨大压力。”李鸣涛称，部分商家为了保证利润，开始在产品品质、原材料等方面做文章，长期看不利于良性的研发、生产、消费循环的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已经开始显现，最终受损失的还是消费者。
张毅呼吁，应推进电商平台对商户的监管，落实平台对消费者权益保护的职责，减少网络交易风险。同时，相关部门也需加强监管，制定相应的行业标准，对于夸大宣传、虚假宣传或不符合要求的产品，应加大处罚力度。“共同保护电商生态，这是当务之急。”
电商平台也无奈
商家的苦楚，平台并非看不见。
但近年来，电商平台流量红利不再，消费者花钱愈发谨慎，在一片红海中，争夺用户成了电商平台的集体诉求。
2024年6月18日，行人从杭州一家商场外的“618”活动宣传语附近走过。 新华社记者 韩传号 摄
2021年，拼多多率先推出了“仅退款”模式，即当消费者向平台申请“仅退款”后，如果商家在48小时内未进行操作，系统则会默认商家同意退款申请。这无疑是争夺用户的“一记杀招”。也正是这一年，拼多多首次实现财年盈利。“仅退款”模式被其他平台陆续跟进，截至目前该模式已成为多个电商平台“标配”。
2022年，京东集团创始人刘强东在内部讲话称，低价是唯一基础性武器，并将“低价战略” 列为公司未来三年最重要的战略。
2023年，阿里巴巴集团首席执行官吴泳铭上任后宣布两大战略重心，其中之一便是“用户为先”。此后阿里巴巴推出一系列操作：支持“仅退款”、88VIP可无限次退货包运费、取消“618”预售……
但耐人寻味的是，平台数据却依旧呈下降趋势。
根据星图数据，今年“618”全网销售总额为7428亿元，而去年为7987亿元，同比下降7%。其中，综合电商天猫、京东和拼多多共5717亿元，同比下降6.9%。
制图：赵德馨（实习）
今年“618”大促刚开始时，有平台卖家在社交平台发帖“有谁不参加今年‘618’”，一时引来大量商家吐苦水。
“被运费险劝退，14年老店”“就第一和第二天流量不错，后面几天好差”“只希望能熬过去”……
本该是消费狂欢的大促，如今却成了“煎熬”。未来，强制运费险是否会取消，还不得而知。平台也需在与商家、用户微妙的关系中找到平衡点。
“在相互竞争中，也要考虑商家可以承受的程度，出台更加合理的规则。”李鸣涛认为，行业协会、政府主管部门也应加强引导，避免出现强制行为或隐形强制行为，维护公平竞争环境。
当利润空间压无可压，企业将不得不另寻出路，或降低员工薪酬、收缩研发成本、压低上游费用……挤出的优惠，最后总要有人买单。
策划：车玉明
统筹：万方
主笔：游苏杭
编辑：曹滢 陈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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