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上海5月31日电（王若宇）近期，多个外卖平台开展高补贴政策以吸引消费者。相关平台相互竞争，以补贴争夺市场的话题频频冲上热搜，外卖行业再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记者走访发现，不少商家迫于“推流”压力，为平台各种补贴活动承担成本，导致利润微薄；而一些商家采取降低餐饮品质，对冲补贴成本的做法后，餐饮行业的投诉率又明显上升。业内人士表示，“补贴”盛宴演变为“价格战”，消费者、商家、骑手等多方均非赢家。这种“内卷式竞争”折射出行业长期痛点。

图为一名外卖员在雨中送餐。（新华社记者 王翔 摄）

高补贴持续，谁在为低价买单？

“最直观的感受是，点外卖确实更便宜了。过去两个月，许多连锁餐饮、咖啡、奶茶品牌的外卖价格比现场点单便宜了20%至30%，而且很多时候还能免费送上门。”消费者高先生说。

4月开始，多个外卖平台为了争夺市场份额开启高补贴模式。近两个月来，消费者通过外卖平台下单，通常能够享受每单6元至10元不等优惠，还可能减免一部分配送费。

记者发现，相关优惠主要覆盖快餐和咖啡奶茶等用户日常使用频率较高的品类和平台推出的0元配送服务。

图为补贴活动高峰时期，一单29.99元的餐品，商家需要承担13元的活动支出和3元配送费。

然而，对于这样的“价格战”，许多线下商家却直呼“挺不住了”。有商家向记者出示了外卖平台的后台结算页面，显示在分摊各种活动费用后，一份30元的外卖商家到手仅15元左右。如果商家想通过上调价格来对冲补贴成本，还需要平台审核。

快餐行业创业者项女士告诉记者，平台打“价格战”，要求商家一同承担活动成本是“行业惯例”。商家通常要承担一半的补贴费用和配送费，再加上佣金，每单的平台成本就达到了15元左右；很多快餐的单价也就在20元至30元之间，利润空间被挤压得非常小。

“在各种补贴后，外卖业务的每单利润已经较大幅度低于堂食，但是为了业务流水，即使不怎么赚钱也不得不做。”项女士说。

第三方平台数据显示，随着竞争加剧，2024年以来，餐饮行业堂食的客单价格已经下降了10.2%。这次平台价格战，又使得餐饮行业的整体利润进一步承压。

多家实体店主坦言，在现有行业生态下，他们无法向平台的补贴要求说“不”。如果不参加这些活动，平台就不给推流。对他们而言，“推流”和“不推流”的每月单量能够相差2到3倍。流量裹挟之下，一些商家不得不接受平台的各种补贴要求。

商家超负荷，低价或存安全隐忧

消费保平台数据显示，今年4月，外卖行业投诉开始呈现增长态势，主要投诉内容集中在“退款纠纷”“服务态度差”和“食品安全”等方面。

上海市电子商务行业协会副秘书长高平表示，“价格战”有可能使得商家降低不该降的成本，让商家在食品安全、食品质量上出现隐患。

项女士说，商家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利润空间被压缩，有的经营者只能另想办法降低成本，如使用价格更低、品质更差的食材。

有商家坦言：“在盖浇饭品类中，预制菜浇头料理包的价格已经在1.5元至2元之间，消费者花20元买到一份食材成本只有3到4元的预制菜，并不能算占到便宜。”

而按照一些平台高额补贴活动期间的规则，店铺需要为这份20多元的盖浇饭承担的补贴、配送、佣金成本就要在12元以上。

除了降低餐饮品质外，开设成本更低的“档口外卖”“幽灵外卖”也成为餐饮业应对“价格战”的出路之一。业内人士坦言，“档口外卖”“幽灵外卖”屡禁不止，和外卖行业生态失衡，商家利润不断走低有着密切关系。

图为藏身在商务楼中的“档口”外卖。下图为平台所展示的“网友”上传该“饭店”堂食环境图。（新华社记者 王翔 摄）

正值午餐高峰，记者来到市区一栋经营“档口外卖”的商务楼里。刚刚走出电梯，一股浓烈的异味就扑鼻而来。放眼望去，除了三三两两象征性没人使用的桌椅外，这里聚集了十几家外卖档口的横幅招牌和出餐口，环境脏乱。而之所以要放置这些桌椅，是因为商家需要通过外卖平台的“堂食环境认证”。即便如此，外卖App上展示的这里商家的“堂食”图片和实际情况也是大相径庭。

在这些“外卖档口”中，记者还看到了一家连锁早餐店身影。业内人士表示，在行业利润下降趋势下，一些连锁品牌也开始采用“档口外卖”的经营形式来降低成本。

艾媒咨询数据显示，近七成受访用户认为外卖行业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食品安全”和“健康品质”。当商家的合理利润空间被持续挤压，这两大行业痛点不仅得不到改善，反而出现了更多隐患。

一家知名连锁餐饮品牌的合伙人告诉记者，目前已经不再参加平台的各类“补贴”活动。在得不到推流的前提下，单店外卖订单只有同类商家的1/5。“利润显著降低，会迫使更多追求品质的商家退出外卖市场”，他表示。

流量裹挟不应成为常态，行业生态应当回归公平理性

五月中旬，市场监管总局会同多部门，针对当前外卖行业竞争中存在的突出问题，约谈京东、美团、饿了么等平台企业。要求相关平台企业严格遵守相关法律法规规定，严格落实主体责任，主动履行社会责任，加强内部管理，合法规范经营，公平有序竞争，共同营造良好市场环境，切实维护消费者、平台内经营者和外卖骑手的合法权益，促进平台经济规范健康有序发展。

多方表示，补贴确是部分互联网平台开拓市场的“吸铁石”，但高额补贴刺激的“热闹”过后，平台仍需要从“烧钱”扩张转向可持续服务。竞争需要建立在行业和自身长远发展的前提下，实现盈利模式健康可持续发展，实现平台、商家、骑手、消费者等共赢局面。

艾媒咨询CEO张毅表示，从当前看，高额补贴无论对商家还是平台而言都是不可持续的。商家、平台、消费者应当找一个更合适的价格平衡点，让线下商家拥有合理的利润空间，而不是一味地打“价格战”。而从长期看，外卖行业需要建立一个兼顾各方利益的行业生态，确保整个行业可持续发展。

记者注意到，自市场监管总局会同有关部门约谈平台企业后，各平台的补贴力度出现了小幅度下调。

不过餐饮从业者表示，相比下调补贴幅度，大家更期待能够建立起更加公平合理的行业生态。

高平认为，外卖平台之间的竞争完全可以聚焦更高质量，真正解决行业痛点。“比如，平台可以通过人工智能等技术排查和标注‘幽灵外卖’‘档口外卖’；鼓励商家公开食材原料；推动算法公平，为消费者优先推荐真正品质更高的商家。”

张毅表示，下一步外卖平台的竞争应当回归履行社会责任、通过创新解决行业痛点、推动平台经济可持续发展，而不是反反复复打“价格战”，把实体店的利润做薄。“从中长期看，企业的成长性来自对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理解和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