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小安
直到四十年后,辗转各大舞台穿船工服唱着川江号子的曹光裕忽然意识到:过去的川江号子,可不就是长江边的“大型实景式音乐剧”?老船工是领唱,船工是伴唱,在激流奔腾的长江边,号子响起就是一曲荡气回肠的交响乐。但当时的曹光裕不懂,只知道一喊号子就意味着要开始拉船。17岁的他夹杂在一群船工之间,背上是沉重的纤绳。随着时代发展,直到江上没有了需要拉纤的木船,船工们纷纷转行,曹光裕也回到城市。他做过销售,打过零工,对他而言,最艰苦的那段时间里,是川江号子一直鼓舞着他。
图为曹光裕参加首届中国民歌大会。
2006年,川江号子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作为这项非遗的传承人,曹光裕从国内舞台唱到了国际舞台。每次登台,他都像回到17岁那年——长江边上,无数拉纤的船工唱着川江号子,歌声高亢。也正是借由川江号子的“力量”,木船才得以顺利航行,走向更远的地方。
犹如穿过一条漫长的时间之河,作为川江号子的见证者和亲历者,花甲之年的曹光裕依旧奔走在保护和传承川江号子的路上:如何活态保护与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是继川江号子成为国家级非遗后,曹光裕一直在思考的重要命题。他不断探索,把川江号子与时代融合。曹光裕和68岁的老船工张翠田自学电脑编程,历时五年,终于在今年研发出了川江号子电竞体验系统1.0版,受到年轻人的关注:“没想到通过玩游戏也能‘传承’非遗。”
图为川江号子与东方交响乐团联袂演出。
明年,曹光裕打算在退休后重走三峡纤夫路。开上车,带着他的“老船工艺术团”,“与沿江的老船工们见面,把更多川江号子的信息搜集、整理出来,丰富川江号子的内容,让它的延续更生动。”曹光裕说。
他这样说,“川江号子不会成为长江边的绝唱。”
“躲”出来的传承人
曹光裕平时的工作地点在“川江号子传习所”。
说是传习所,其实是曹光裕改装出来的一个“联络点”。在这间居民房内,二十多平方米的客厅被恰到好处地切分成舞台、会客处、展示区、演唱区。为还原川江号子的“场景”,会客处的茶几是“一艘船”,舞台背景图是夔门。在大大小小的舞台唱了近三十年,曹光裕练就一副好口才,段子和歌声齐飞。说着说着,突然把手一挥,眼睛望向前方,嗓子里便“飞”出来一串长江号子:“拉起纤藤,哟!吼!嘿!”
图为昔日川江上的拉纤场景。
“川江号子中的‘川江’是指宜宾到宜昌的距离,重庆占了660公里,朝天门码头就是当时交通物流的重要枢纽。至于川江号子里的‘号子’则是为统一拉纤的动作和节奏,由号工领唱,众船工们帮腔、合唱的一种传统民间歌唱形式。”20世纪80年代,17岁的曹光裕在朝天门码头趸船上做船工。第一天上班,随着趸船的船头响起劳动号子,曹光裕夹杂在船工中间,用力拉起肩上的纤绳:“那时候船工拉纤用的不是麻绳是钢索,尽管拉船时戴着手套,穿着很厚的衣服,还是难免被钢绳磨破。”
白天拉船唱号子,晚上守船唱号子,曹光裕称自己的音乐启蒙是从川江号子的曲调里“生长”出来的。1987年,喜欢唱歌的曹光裕在重庆轮渡公司参加歌唱比赛得了奖。同年,川江段最出名的“号子头”——72岁的陈邦贵受邀赴法国演出,以一曲原汁原味的《川江号子》收获好评:“不输于在国际上成名很久的《伏尔加船夫曲》。”
图为清除纤藤缠绕的纤夫。
重庆轮渡公司让陈邦贵来教他唱川江号子。但是,当陈邦贵找到曹光裕想收他为徒时,他一口拒绝:“在趸船上劳动强度很大,下班就想休息,学号子还要边唱边干活,太累了。所以每次师傅来,我是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就这么“躲”了一段时间,看到72岁的陈邦贵每日不辞辛苦地从南岸觉林寺赶到朝天门,曹光裕便跟着他开始了川江号子的学艺之路。
“土”号子登上大舞台
在轮船代替木船的初期,纤夫和“川江号子”是川江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之所以独特,皆因它的形式集表演和艺术于一体,这也是川江号子从生产工具转变成巴渝民间艺术的关键。
2000年,曹光裕所在的重庆轮渡公司改革,他面临转行。最初曹光裕去歌厅驻唱,把川江号子改成摇滚的唱法;还做过汽车销售、卖过挂历,做过旅游策划。那段艰苦的日子,高亢、激越的川江号子成了曹光裕的精神支柱:“川江号子不同的要求用不同的词牌来表示,起伏桡号子,高昂、激越,用于闯滩时鼓舞士气;大斑鸠号子,沉重、凄凉,用于上水拉纤……”
舞台上扬帆起航。
“以前想都没想过,土里土气的号子也可以登上大舞台。”2005年,亚太城市市长峰会在重庆召开,曹光裕受邀在闭幕式表演。第一次登上大舞台,当曹光裕喊出那一声川江号子时,台下观众掌声如潮。他才意识到,川江号子里藏着他的“乡愁”,这一声声高亢的曲调里才是他的“归属”。
2006年,川江号子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一度在长江边消失的“号子”受到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在一场场的表演中,借由曹光裕的“传唱”,人们重新熟悉川江号子。与此同时,曹光裕奔走在川江号子的搜集和整理中,他到各个码头去,记录了上百位老船工的号子声:“川江号子是长江上游的文化灵魂,它的发展和传承见证着川渝水路的往来繁荣与变迁。”
图为老船工艺术团演员在排练。
曹光裕一直想做一个川江号子对外的“窗口”。2010年,在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支持下,川江号子传习所成立,他开始免费教授川江号子。对曹光裕来说,川江号子的传承也在此“扎了根”。与此同时,他陆续将十几个平均年龄65岁的老船工组织起来,取名为“老船工艺术团”,开始对外表演。
新“号子”的时代融合之路
曹光裕爱唱号子,用他的话说:“这是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川江号子啊,用一生来唱都嫌不够。”
2013年7月,曹光裕在德国维尔宁格罗德市中心广场唱响了川江号子。当台下的评委和观众响起热烈的掌声时,他突然明白了掌声和奖项意味着川江号子这一民间歌唱形式可以走到世界,让中国的传统文化传播得更广。因此,回国的路上,曹光裕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说重庆就是川江号子的“土壤”,那么,还得为它找一个不断与时代结合的舞台,这就需要创新。
图为川江号子《船到码头把酒喝》演出场景。
曹光裕做了一系列的尝试,他说服在四川音乐学院读研究生的儿子曹羽加入,父子俩把川江号子做成音乐剧。把创新建立在如何给川江号子增色的基础上:“我们不可能用美声唱法去唱川江号子,但可以想办法去拓展号子的深度,所以我们尝试把号子交响化。我们做了音乐剧,三分创新七分原汁原味,那个七分必须是川江号子的魂。”
曹光裕带着儿子曹羽推出一个又一个作品:一首《船到码头把酒喝》表达了成功的喜悦,《拉起江河闯风雨》表示磅礴的气势:“我们把传统的号子联唱分成了单个的曲调,在舞台上真实地再现劳动场景,配上服装、道具和背景,观众说像在看纪录片。而且这样一细分,号子的主题更鲜明,风格定位更准确,有利于与观众传递交流情感,也更受中外观众喜爱。”
图为曹光裕在小学授课。
为加快川江号子传承的“步伐”,曹光裕每周到重庆渝中区人民路小学,为二至六年级的小学生们讲授川江号子。他还从教学中提炼方法,把川江号子与音乐理论知识相融合。
几年前,曹光裕为川江号子找到了一个更为适合的“舞台”——在两江游轮上,川江号子借由老船工艺术团“再现”长江之上。从朝天门出发过洪崖洞,至鎏嘉码头,掉头后进入长江,过储奇门。在两江游轮上,川江号子如同宏大的背景乐,在江上回荡,从江上望向城市,重庆如同未来世界般魔幻而璀璨。
曹光裕简介
曾当过八年船工。荣获:全国渔歌号子大赛金奖;文化部第十五届、第十六届群星奖;第八届勃拉姆斯国际合唱比赛民歌组金奖。曾参加2008北京奥运天安门广场、2010上海世博会重庆周开幕式等大型演出;在第十七届文华奖获奖剧目川剧《江姐》中担任川江号子领唱。2018成功推出川江号子原生态互动体验剧《大江传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