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16发射AGM-65“小牛”导弹。

引言

目前，俄乌双方的空中对抗处于一种均衡态势，即谁也无法取得空中优势。之所以演变成如此局面，一言以蔽之：俄乌双方都拥有先进的防空系统，彼此限制了战机的作战效果。战前，俄空天军有1391架飞机，而乌克兰空军仅有132架。尽管拥有规模和技术优势，但俄空天军未能主动抓住进攻先机，加之沿袭机械化大兵团作战理论指导，其空中战术逐渐走向被动。究其原因便，主要是轻敌且没有备用方案、战场信息更新慢、精确制导武器缺乏以及协同行动能力不足等多种因素叠加所致。

虽然俄空天军在规模和质量上远超出乌军装备，但在开战之初，并未有效摧毁乌军（移动式）地面防空体系，加之北约防空系统（如“爱国者”、NASAMS、IRIS-T、“霍克”等）大量支援，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战机损失高居不下，俄军渐渐放弃了空中力量运用；同时，在俄军强大的地面防空系统和电子战面前，乌军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为了保存实力，乌军也像俄军一样采用空中封锁战术。于是双方空军难以形成有效空中力量来支持地面部队大规模进攻或反击。

俄空天军在乌克兰战场表现欠佳，一种合理解释是其军事学说不同于美军。1991年的海湾战争对空中力量的决定性使用彻底改变了战争模式，使以往的一切经验都已过时。美军认为，空中控制是联合作战部队首要任务之一，根据控制程度从小到大，依次分为空中均势、空中优势和制空权。地面战役首先寻求压制敌人防空，夺取和保持空中优势，为地面部队建立安全的作战环境。当一方无法对作战区域进行有效空中干预时，另一方就拥有了制空权。目前，任何国家的武装部队在没有空中优势保证的前提下进行战争，基本被认为是低效的。

乌克兰空军发布的乌军F-16照片。

乌克兰需要F-16动因

俄乌冲突两年以来，针对是否向乌克兰援助F-16战斗机问题，北约一直处于摇摆状态。2024年8月初，丹麦率先转入首批6架F-16，开启了北约F-16进入乌军战斗序列的大门。在目前战场态势下，F-16尚没有能力改变游戏规则。基于战略层面考虑，北约战斗机的军援着眼于长期利益而不是立即的战术收益。F-16的陆续加入将使乌克兰机队有可能实现更远的武器射程、更好的毁伤精度，有效提升空对空和空对地作战效果。

（一）弥补战斗损失

2022年2月24日，俄空天军凭借其强大的空中力量，向乌克兰全境的指挥控制中心、防空和雷达基地、机场及高价值目标发起了200多次远程打击，期间有战斗机一度深入乌克兰境内300千米进行空袭。由于乌克兰防空系统的“逃跑+躲藏”策略（避开俄军首轮打击），乌克兰只有战斗机升空与来袭的俄战机展开格斗。短短5天内，乌方损失各类飞机25架（俄军13架）。如果依照这个战损率下去，乌空军很快将不复存在。随着乌军防空系统逐渐恢复，地空导弹开始发挥空中拒止作用。从3月初到8月底的半年期间，乌军仅损失10架，俄军却损失33架。俄乌战斗机交换比从1:3到3:1的数据，从侧面反映了乌军擅长利用其防空系统的机动性和分散性，取得了良好战绩。

伴随着北约军援，斯洛伐克和波兰分别向乌克兰提供了13架和14架米格-29，一定程度弥补了乌空军战损。尽管俄空天军未取得空中优势，但他们在对阵前线上空，经常出动苏-35S战机在8000米高度上战斗巡逻，配装远程R-37空空导弹（据乌空军现场记录，其最远射程177千米），对乌战机、巡航和弹道导弹构成重大威胁；同时出动苏-34战机，发射Kh-29或Kh-59空地中距导弹打击关键设施目标；还使用苏-30SM发射Kh-31P和Kh-58反辐射导弹，压制乌克兰雷达制导的地对空导弹。另外，俄战机还在前线70千米范围内大量投掷FAB500滑翔炸弹，虽然精度不高，但也对乌地面部队形成严重威胁。

在双方技术和数量巨大差距条件下，乌克兰空军面临的挑战是：如果俄空天军发起进攻，尤其是大量出动，乌空军将一溃千里，并给其地面部队造成巨大损失。所以，建立一支匹配的空中力量迫在眉睫。如果未来乌空军对俄占领领土发起有效反击，也需要一支可以压制和毁伤俄防空系统、提供空中支援的战斗机机队。

（二）增加一款武器平台

即使乌军保留原有机队，但因其使用的装备主要来自苏联，日常维修或更换设备及其弹药补充的供应链早已不复存在。随着冲突加剧，剩下的战机也会因为上述原因，逐步失去战斗力。这种局势不可能支持乌克兰空军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中取得积极效果。

维持和重建包括航空装备在内的作战编队是乌克兰当下的重要任务。向乌克兰提供符合北约标准装备，对于将乌克兰武器系统整合到北约作战体系来说至关重要。战斗机研发历史和实战证明，随着技术进步，机外信息支持、超视距导弹对战机取得空中胜利的贡献率位居前列。北约Link16战术数据链经过30年的发展，已经非常成熟。F-16携带数据链端口设备、先进中距弹等配套产品的入列，相比原有的俄制米格-29和苏-27机队，乌空军无疑有了战斗力的跃升。

美国和北约盟国向乌克兰提供了近1000亿美元的军火援助，主要包括防空系统、高机动性炮兵火箭系统（“海玛斯”HIMARS）、先进的监视和雷达系统、M1主战坦克和数百万发155毫米炮弹等，每一型武器弹药都有其独特的应用领域。如果乌军装备了F-16，就相当于在空中打开了一个发射平台，借助于预警机、电子战等特种飞机提供的机外信息和压制/摧毁敌方防空阵地，可以有效打击对手目标。另外，F-16还是一款非常成功的多用途战斗机，对空、对地都有强大能力，既能提供近距空中支援，又能发射防区外弹药，还可以对敌后方的纵深地带进行长途奔袭，堪为大用。

诚然，在现代战争中，战斗机的速度、升限等性能已不如过去重要，态势感知能力以及“发射后不管”的超视距攻击重要性日渐显现。从这个观点出发，战术飞机就是运载和发射武器的平台。在北约捐赠F-16之前，乌克兰空军的苏霍伊和米格战机已经进行了改装，用以携带与大多数F-16武器相同的西方产品，包括JDAM（联合直接攻击弹药）、AGM-88 HARM（高速反辐射导弹）等，于是，利用苏制飞机或西方战斗机攻击潜在目标的意义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即使小规模（50架以下）的F-16成军，它既不会降低俄空天军的机动作战能力，也不会改变目前前线的力量平衡。

（三）争夺空中优势

由于双方处于空中均势，于是在介于地面和对流层之间的低层空域（1000~3000米），装备劣势的乌军迅速意识到这一领域潜力，应用TB-2等军用无人机取得骄人战绩。随着俄军的“后知后觉”，双方在这个近地空间再次取得均衡态势。考虑到该空间存在成本效益和精确打击的潜力，它很可能是“拿不到空中优势”一方或双方的（无人机）对抗区域。

美国空军认为空中优势是“一支部队对空中的控制程度，允许其在给定时间和地点进行行动，而不受空中和导弹威胁的禁止性干扰”（美空军《AFDP 3-01制空作战》条令）。按照这个定义，过去两年多发生在俄乌冲突的空战只能归类为空中均势战斗，即没有任何一方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控制空中，也没有任何一方受到重大干扰。如今，战争的每一方都拥有相对强大的防空能力，因此每一方都可以否认对方的空中优势。

乌克兰空军空中进攻能力不足，是空中优势缺失的主要原因。面对强大的俄军综合防空系统，想要在有争议领土上建立空中优势是一项艰巨任务。虽然F-16本身不能提供空中优势，但它们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旦F-16完成压制/摧毁俄军防空阵地、空中拦截和防御以及空中反击等核心任务，就可以携带AGM65“小牛”导弹或500~2000磅（226~907千克）的重型炸弹，为地面部队提供近距空中支援，有效打击对方的地面有生力量。1991年沙漠风暴行动持续40天的空中打击，导致联军地面部队投入战斗不到100小时，伊拉克军队就投降了。同样，地面装备如坦克、火炮和装甲兵车也屈服于空地武器。一旦建立局部空中优势，F-16就可以将对地火力毁伤效果带到俄乌战场，从而为支持乌军地面部队突破封锁线、脱离相对静止的堑壕战，转入决定性机动战役创造条件。

接收北约转入的F-16机队最终目标：一是建立局部的空中优势，二是维系持久的空中优势，三是随后使用空中力量支持地面作战。只有这样，才能发挥F-16挂载各种武器能力，灵活机动地与其境内的俄空天军对抗，从而在战争或谈判桌上获取更大筹码。

（四）鼓舞士气

自1979年服役以来，直到45年后的今天，F-16依然是包括美军在内的20多个国家或地区的主力装备。由于用户需求不同，加之技术更新，又经历了多次升级并衍生出十多种型号，总产量超过4600架。F-16被航空界公认为是性价比高、性能优异的第三代战斗机的杰出代表。

F-16战斗机于上世纪冷战时期开始研发，主要作战对象就是以苏联装备的战斗机。几十年来，在全世界各地的空战中，F-16和大多数俄制战斗机都交过手（比如：以色列F-16于1981年7月击落叙利亚的米格-21、美军于1992年12月击落伊拉克的米格-25、2019年巴基斯坦F-16击落印度的苏-30MKI），俄制战斗机面对F-16从未赢过；F-16空战共创造过69:1（土耳其的F-16被希腊的“幻影”2000击落，1996年）的辉煌战绩。如今，F-16已经升级到先进的相控阵雷达，配备了先进中距空空导弹，再加上强大的机外信息支援，可以这么说，F-16是俄空天军非常棘手的对手。

F-16作为北约空军几十年来的主战平台，凭借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战斗记录，援助给乌克兰，无异于向世界发出一个明确信号：随着北约介入程度越来越深，俄乌战争可能有升级的风险。

战前，俄罗斯、乌克兰是欧洲地区防空系统密度最高的两个国家。自2022年秋季以来，俄军远近程防空系统态势感知和目标跟踪的质量不断增强，弹药拦截成功率明显提高。虽然，俄空天军目前基本在乌火力圈外活动，每月都进行有限架次打击，但俄军远程地面防空系统、战机的中高空俯视雷达、远程空对空导弹和点目标防御系统的威胁组合，会使F-16的空战环境极其致命。乌克兰空军期望F-16的引入能像TB-2无人机那样，在战争初期就战果累累，可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乌克兰希望北约国家放开AIM-120先进空空导弹等先进武器的限制。

F-16面临的难题

（一）飞行员和维护人员培养

美国空军战斗机飞行员，从最初的飞行训练到获得具有战斗资格的僚机认证，往往需要2年时间（54周的本科飞行员训练，9个月的特定型号基础训练，3个月的战备训练）；考虑到执行战术编队所需的协同训练，培训时间可能更长。

这一现实意味着经验丰富的乌克兰飞行员也需要时间过渡，并不是换个飞机那么简单，何况F-16战术、技术和程序（TTPs），以及驾驶舱操作界面和仪表布局都有别于俄制战机，特别是F-16速度以“节”、米格-29以“千米/时”表示的单位差异。为了充分利用F-16的多用途能力，乌克兰飞行员必须重新建立一套不同的作战思维方式。

此外，培养合格的F-16维护人员与培养熟练的F-16飞行员同样至关重要。据称，1架F-16 需要8~14名后勤支持人员，且F-16每飞行1小时就得需要7~20小时的保养。对维护人员而言，大约需要5~8年的在职经验和严格的认证，才能具备维护这些飞机所需的专业知识。乌克兰必须能够有条件维护和修理F-16，以保证战备状态。在美国，F-16的地面维护人员主要是承包商服务小组。一旦战事吃紧，这些承包商可能需要撤离，他们的离开将会导致能够执行任务的战备飞机数量大幅减少。基于此，美国提议由北约机队负责乌军的F-16后勤支持，维修团队利用远程维护/诊断系统与专家直接联系，快速响应以支持战斗机状态良好。为了确保F-16持续使用剩余寿命，应在飞行员培训和保持维护人员能力同时，建立一个长期的持续培训通道。

除了人员培训外，乌克兰空军作战优先事项是分散部署F-16机队，以防止其被俄罗斯远程导弹集中摧毁。使用F-16、防空雷达阵地的地面模型或诱饵等欺骗手段也是消耗俄军导弹的有力措施。

（二）适配武器

根据作战任务的不同，F-16战机可配装多型武器和诸如各类吊舱等辅助设备。F-16的加盟，无疑将提升乌克兰空军的空对空能力。借助于经过实战验证的有源相控阵雷达，加上AIM-120中距导弹，相比于现有的米格-29和苏-27机队，乌空军可将最大空对空交战距离扩展到180千米，明显提高了交战范围，使削弱和击败敌防空系统成为可能。

增强的空对空能力将使乌空军具备阻止俄空天军施放滑翔炸弹的能力，同时乌克兰空军也可以将F-16作为英国“暴风阴影”或法国Scalp巡航导弹的发射平台，对俄军领土进行远程打击并能以更经济的速度瞄准时间敏感目标，压缩俄军综合防空分层体系的有效性。另外，F-16还可以提供一些局部防空和纵深打击能力，并有助于拦截“沙希德”无人机和巡航导弹。

对地可携带集束炸弹或重型炸弹，对坦克、火炮和装甲车以及俄堑壕进行集中轰炸，为地面部队提供近距离空中支援任务。目前，俄空天军的近距空中支援仅限于低空非制导轰炸和非制导火箭弹，没有对乌克兰地面部队造成决定性的损害。

考虑到北约在F-16援助问题上的瞻前顾后，北约武器援助力度还得看乌克兰战场的走向。为了避免战争升级和减少附带损害，目前，北约盟国向乌克兰所提供的武器，几乎都做了性能限定。美国一项新的情报评估发现，自乌克兰开始接收ATACMS（陆军战术导弹）以来，俄军已经将90%的飞机转移到陆军战术导弹射程之外的军事基地。尽管如此，F-16战机的综合作战能力也明显高于乌空军现有的米格-29和苏-27。如果北约放开武器限制，如AIM-120 AMRAAM空空导弹（与俄军R-77类似）或提供远程JASSM巡航导弹，F-16的作战能力将被放大。这个问题估计是乌克兰空军下一步需要与北约协商的重点议题。

（三）成军问题

9月初，乌克兰武装部队领导人表示，自战争开始以来，俄罗斯已经发射了9590枚导弹和13997架攻击无人机，其中只有25%的导弹和42%的无人机被击落。乌军防空压力可见一斑。就目前态势，乌克兰最有可能使用F-16进行空中巡逻和防御性防空任务，设置禁飞区或屏障，击落来袭的巡航导弹和自杀无人机。由于俄军中近程防空网络中存在如S-400地对空导弹基地，F-16暂时还无法飞到足够近的前线位置，为乌克兰地面部队提供足够的空中掩护。

乌克兰将接收80余架F-16战斗机（荷兰42架、挪威22架、丹麦19架），其中大多数是早期型号，经历了MLU（中期升级）并且服役年限基本在40年左右，加之来自不同北约盟国，未来的F-16机队状态参差不齐，为机队管理带来诸多问题。另外，如果乌军接收F-16数量超过其飞行管理能力，这些战机反而成了负担而不是优势。

从目前来看，北约是渐进式向乌克兰提供F-16，于是F-16机队势必与现有作战单元有协同指挥控制问题。8月26日，乌军一架F-16坠毁。虽然原因不明，但大多数怀疑指向是被自己防空系统击落。此案例说明乌军F-16尚未融入乌军的作战体系，还应继续做好作战单元的组织协调和作战流程的优化，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随着北约盟国F-16逐步转入乌空军，有军事评论家认为，乌克兰需要近216架F-16战斗机（每个中队18架），应对不同威胁并打击不同目标，才能显著提高其空中能力。更多的F-16转入乌空军意味着更多的培训、更多的备件、更多的弹药和更多的基础设施，它们都需要额外的时间付出或占用宝贵资源。因此，乌克兰空军F-16机队对俄乌冲突走向的影响，是以“年”为衡量尺度。目前的飞行员培训、机务人员到位以及零备件与武器供应链建立都处于打基础阶段。

由于乌军缺少预警机等支援飞机，F-16 需要北约作战数据链支持，否则战斗力会大打折扣。这些空中指挥平台可以通过向F-16提供实时通用操作图像，大大增强其态势感知能力并扩展其任务剖面，从而起到力量倍增器的作用。

结束语

冷战结束后，北约一直视俄罗斯为心腹大患。为了防御俄军突袭，北约在防空体系建设上，多数盟国将防御重点放在了预警雷达和地对空导弹方面。向乌克兰提供F-16的举动，以及法国提供“幻影”战机、瑞典提供“鹰狮”战机和预警机的承诺，实际为北约提供了一个近距离观察俄空天军应对策略的独特机会，借此可有效检验乌克兰空军的空中部署和战术可行性，再结合两年以来俄乌冲突所汲取的经验与教训，不啻为北约盟国调整国家防御战略的最佳借鉴。（王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