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桥在家的西边,是我们庄(之前叫生产队、后来叫组)以及我们行政村与街道之间的界桥。如其名,东风桥建于1968年,其名称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
东风桥建成之前,从街上到东面的乡下有一座木桥,即使桥板用的是上好的木头,也难以解决汽车、拖拉机、农业机械等机动车过河的问题。东风桥东,是一片圩区,三面的尽头都是湖,中间还被几条东西向的河流隔开,这块圩区陆路向外的出行只有向西一条路。东风桥替代的此前木桥对桥东圩区的农民原本就至关重要。东风桥建成之后,6-7米宽的路面,让桥东的农业圩区与桥西的街道以及更广阔的世界,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对这一片的村民来说,东风桥是他们上街、进县城的必经之桥,也是他们离乡外出升学当兵打工的必经之路。
东风桥下的河有个名字,叫十里长河。这条河就是南塘桥西的水闸连着的大河。这条河向北注入浔河,是浔河的支流,但其在东风桥南北500米内的河面,当时比浔河全线的大多数河面要宽。不过,由于其是南北走向,它的行水压力和通航需求却远小于东西走向的浔河。东风桥两侧的河面是这段十里长河河面最窄的,但也有7、80米宽。在那个财力还不充裕的年代,考虑成本和桥下通航的实际需要,东风桥的功能是由“一拱两坡”实现的,在河道的中间位置建了一个东西跨度20来米的单拱桥,同时在桥的主体与东西两岸之间填上土筑成圩堤,形成两个各30来米的护坡,作为引桥。桥洞宽10米,正常水位时,桥洞最高处到水面有6-7米,保证了当时农村常见的渔船、生产船、居家船、机帆船可以正常通行。桥顶由此也成为附近及桥东圩区机动车能够到达的海拔最高点。这也导致作为引桥的护坡有点陡。
桥顶到两边圩堤的落差,加上两边圩堤与内圩道路也有一定的落差,更凸显了桥的陡。由于桥陡,路过步行爬坡上去都感觉到费劲,骑自行车上去更要费更多的力气,许多体力稍差一点的人到桥下便会下车推着自行车上下桥,还经常会看到本想骑着上桥的一些人,骑到护坡的一半,又不得不仓促尴尬地下车,撅着屁股把自行车推上桥。骑着车翻过桥顶再下坡,前面费多少力这时就要省多少力,从高处冲下因为惯性速度会很快,如果车刹不好实际上是很危险的,但对于孩子来说更多的是刺激和兴奋,经常看到上学或者放学的孩子,骑着自行车结伴着争先恐后地蹬上桥,然后再欢呼地飞快地冲下桥,感觉一定很爽。
东风桥的主体是石混结构,两侧有混凝土护栏,面向道路的护栏中间位置,有几个圆形的混凝土板,每块板上各写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本乡的名称和“东风桥”。两边的护坡从桥顶到两侧平地比较陡,护坡从路面到两侧的河面陡得更厉害,几乎是垂直的,为此,护坡上道路的两侧载了一些灌木和柳树,起到了很好的防护作用,面对杂树的阻拦,想从桥拱那里直接走到水面是很难的。我和小伙伴们尝试了好多次都没有能如愿,也就作罢了。
在当时楼房不多的年代,能比桥顶高的地方只有水闸闸门的顶部平台和中学水塔的塔顶。这两个地方虽有附在墙上的爬梯,但是大人反复提醒我们不能爬,实际上我们自己也不敢爬。于是,爬上抱住桥顶的护栏一度是我们能够达到的最高高度。
在那里,向北可以眺望老街,老街的东侧的房子直接面向十里长河,在老街南段与桥之间的河道两边圩堤上东西对称各分布了一个泵站,一个是我们庄的,一个是街道的。
向西可以眺望中学,当时那里有一座水塔,不过似乎也没有我们站的桥顶高,向西道路的南侧最早的时候是中学的操场,那个时候乡村学校的操场其实也是草场,因为不缺雨,稍未收拾打理便会杂草丛生,特别是暑假期间没有学生使用,草长得更高更密,这时经常会有孩子牵着自家的羊,或者赶着自家的鹅,到这里放羊、放鹅,后来集镇建设,这块地被分割批给了村民盖了房子,做起形形色色的生意,桥西的路也就变成了街。
向东当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池塘,因为东风桥向东的道路相对东风桥桥面道路的走向有一个向北65度的急转弯,偶尔会有下坡刹不住自行车的孩子冲到河边被树挂住,甚至连人带车直接冲入池中。直线向东的路一直通到湖边,人流车流都比较大。桥东左拐向北的圩堤一般没什么人经过,但右拐向南的圩堤相比北面的圩堤要繁忙的多,当时承担着我们村南面多个村庄以及南面一个行政村所有村庄上街的道路功能,主要是行人和自行车,偶尔还会有拖拉机经过。后来在稍东的内圩新修了一条平行的水泥路,现在这条圩堤已经没有道路功能了,还是土质地面,一些村民在上面种了豆子、玉米。反倒是向北圩堤的顶部被铺上了水泥路面,走过去可以绕到老街上去。
向东南可以看到南塘桥西的那个水闸,高耸在那里,它的正西面就是老家人口中神奇的凤凰嘴,也叫南大尖,十里长河和西面来的两条大河在那里汇集,形成了一块很大的滩地,很开阔。从地图上看去,形状真的像一只凤凰的嘴。南大尖向西的地方叫南大津,河堤两侧当时分布了很多的坟,镇上很多的先民都安葬在那里。听说太平天国时期,清军与捻军或者小刀会在那里激战过。上学的时候,镇上一些孩子经常拿这两块地方来吓唬乡下不知道背景的孩子们。
东风桥的东侧是我们庄,西侧就是镇区了。当地叫作街上。四年级之前,爸爸在村小上学,每天路过的是南塘桥,四年级之后,爸爸又转到镇小、后来镇中读书,天天必须路过东风桥。小学时每天四次,初中后因为要上晚自习每天要六次经过东风桥。东风桥桥西是镇区,街道两边有路灯,桥东属于村里,当时马路上没有路灯,下晚自习的时候,跨过东风桥向东乘着夜色独自回家,特别是月缺之时乌漆墨黑的,走在路上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好在一起下晚自习的孩子不少,即使不结伴而行,也能感觉到前后有人,心里还是踏实的。好在我们家在东风桥东不远的地方,可以一口气一路小跑回家,那些住在东边村里的孩子,回家需要骑自行车,夜色骑行比我们住在镇边上的孩子辛苦得多,也危险得多。好在一直都是有惊无险,没有听说谁遇过险。现在村里的主干道路也都装上了路灯,但村里的孩子少了,留在镇里上学的更少了,大人对孩子的照顾也更严更细了,不可能再有孩子天天独自夜行回家的吧。
东风桥的高和陡,现在想想虽不算啥,但给孩子带来了很多的乐趣。桥下经常有不大的船只经过,大多数人是一个小的水泥船,一个大人拿着竹竿撑着,船上放着几个装满的蛇皮袋,可能是粮食,也可能是饲料。每当有船走过的时候,我们孩子便会很兴奋,早早趴在那里等着,看着船进桥洞,等进了桥洞后又跑到另一侧等着船从桥洞里出来。调皮一点的孩子还会捡起石子扔向船。每当此时,便有大人出来呵斥,生怕砸到了人,砸伤了人。当地本来没有石子,但是当时通过东风桥的路还是砂石路,所以在桥上又不缺石子。还有一次放学回家,路过桥时,正见到给熟悉的长辈,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桥的另一端骑过来,从我身边骑过去,都没有理睬我,我当时纳闷他为什么视而不见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兴奋。到家不久就传来了他摔倒了的消息,原来他喝了酒,骑着车准备去镇里的澡堂洗澡,结果在澡堂门口摔倒了,好在摔得不重。
小时候照相还是很难得的,在我4周岁的时候,有一次记不得是南京还是西安的亲戚回乡,带了一个黑白相机,准备在东风桥上给我们几个堂表兄弟拍照,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没有到场,事后每次看到他们拍的照片都很羡慕。在这张照片上,你的堂伯抱着你的堂叔,边上站着你的表叔,表情幼稚、羞涩、纯真,后面是东风桥。我总是为此懊悔。那时候如果我也能赶上的话,照片上应该也有我,可惜的是他们那天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我,只能让我留下了一个遗憾,现在能找到的最早的有爸爸的照片也已经是8岁多时拍的了。
桥东面的护坡相比西边更陡,但那里还是成了庄上的码头,早年村里在湖边围垦造田,村里还没有手扶拖拉机,带农具、种子从陆路前往不方便,都是走水路,一般在桥的东侧运上机帆船,由十里长河进入浔河再到湖里。桥的西侧南边经常会停几个居家船,船主不是本地人,讲的是外地口音。桥的西侧北面经常会停泊一些运送建筑材料的船,主要是黄沙,既有质量好的河沙,也有稍次的江沙,这个船比经过水闸到内圩里的船要大,船停在这里,大人一点一点地运到岸上,有的时候直接上手扶拖拉机运走,多的时候堆放在桥西北侧的圩堤上,一放很多天,上学路过时,我们经常会爬上爬下,鞋子里装满了沙子,有的时候衣服口袋里也沾了很多沙子。
1991年全国大面积洪水,老家洪涝兼有,河水漫到了东风桥的护坡,远高于内圩的地面。镇村紧急发动人员在许多原有的圩堤上进一步修筑子堰,东风桥南北两边的多处河堤也不得不修。成年劳力在内圩空地挖好土装入蛇皮袋。蛇皮袋就是化肥的包装袋,每个农户家都有很多,这个时候将其多余的捐献出来。一袋一袋的装满土的蛇皮袋运到河堤,叠加垒在圩堤顶部,绵延数里,形成一道新的防水“保险”,避免了“沉圩”。
多年之后,车辆多了,桥明显窄了,十里长河里也基本上见不到运输船了。到2000年之后,重修通往湖边唐圩的道路,砂石路要变成柏油路,原有的东风桥路面窄了,时间也长了,东风桥被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建设一个与两边道路没有落差的更宽的桥,名字也被改成了“振兴大桥”。
东风桥下的十里长河更是被整治多次。不停地被截弯取直,先是北侧东面原来一大片河面被纳入内圩,接着南面凤凰嘴的一大片滩地被纳入内圩,最后南侧东面的河堤也被向西推进了10多米。今天的十里长河虽然缺少了些野气,但河道比当年的规整多了,行水效率和防洪标准也大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