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巴牌坊（图片来自《人居澳门：五星照耀下的莲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单霁翔

城市是一个既古老又年轻的话题。与具有大约46亿年历史的地球相比，人类的历史是短暂的。而与几百万年的人类历史相比，城市的历史也相当短暂。从新石器时代算起，至今也只有几千年。人类社会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没有城市的环境中度过的。然而，当人类一旦走进城市，人类社会便进入了快速发展的进程。从原始社会的中心聚落，到设防城堡、城寨，到专为护卫统治阶层的王城、王都，再发展到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商贸中心，以及交通枢纽、重要港埠、军事重镇等各具功能的城市，城市的不断发展使人类发展需求不断得到满足。

一般来说，在城市的发展和延续过程中，必然会形成一些被人们有意或无意间保留下来的历史遗存，留下所代表时代的文化印痕，人们可以直接读取它们的“历史年轮”。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历史遗存的文化内涵会更加丰富，其文化价值也更加突出，并与当代城市文化和城市生活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有的成为城市的文化标志，有的则融入了社区居民的日常生活，尽管这些历史遗存的价值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但都是维系一个城市生命的重要细胞。因此可以说，城市既是物质的果实，更是文化的结晶。

澳门就是一座从历史积累中形成的城市。根据考古资料，新石器时代澳门已有人类居住，及至明清时期，澳门留下了不同的文化层。16世纪海上贸易更是将澳门带入世界的目光。澳门作为重要的国际港口和贸易中心，在之后400多年的时间里，不同国家、民族的人在此汇聚，西方文化与建筑风格被带到了这片土地上，塑造了澳门独特的经济、社会结构。

2005年，“澳门历史城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标志着澳门的历史文化遗产得到了国际社会的高度认可与重视。“澳门历史城区”包含22处历史建筑和8个广场空间。这些建筑、广场涵盖了多种文化和宗教背景，展现了澳门作为东西方文化交汇点的独特历史。大三巴牌坊是圣保禄大教堂的遗址，以其雄伟的石牌坊成为澳门的标志性建筑，见证了澳门早期的宗教、教育和文化发展；妈阁庙是澳门最古老的庙宇，依山而建，建筑群错落有致，建筑风格富有浓厚的岭南特色，反映了当地居民对妈祖信俗的尊崇和海洋文化的深厚底蕴；大堂（主教座堂）和玫瑰堂是澳门重要的天主教建筑，展现了新古典主义和巴洛克风格的建筑艺术以及天主教在澳门的传播；议事亭前地作为公共广场，周围环绕着众多历史建筑，广场的波浪形铺装象征着葡萄牙海洋文化……同时，建筑、广场、街道、社区连为一体，形成了澳门独特的文化景观。

在这片土地上，每一条街巷、每一个角落，都在诉说着澳门独特的民俗文化故事。澳门的居民在这种多元文化环境中生活，既保持着中华文化的传统，又吸收了西方文化的精髓。这种独特的文化氛围，使得澳门成为一个充满魅力和活力的城市。

除了物质遗产，澳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同样丰富多彩。饮食文化、宗教信仰、节庆习俗以其独特的风貌和丰富的内涵吸引着世界的目光。这里，有传统的舞狮表演和龙舟赛，有充满烟火气息的庙会活动，还有每年一度的澳门国际音乐节和艺术节，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和表演团体，丰富了澳门的文化生活。澳门饮食文化更是多姿多彩，葡式蛋挞、猪扒包、葡国鸡等美食，不仅是澳门居民日常生活中的美味，更是游客们争相品尝的特色食品。这些美食制作技艺代代相传，既保留了传统的风味，又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不断创新，展现了澳门人民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

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澳门是在1986年11月。当时我参加了建设部（今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在广东省珠海市举办的“区域与城市规划”研究班，授课老师是当时在城市规划界颇具影响的波兰科学院院士彼得·萨伦巴教授。课程包括以广东省为例的大区域规划、以珠江三角洲为例的区域规划、珠海及其影响区的远景规划等，规划设计内容自然涉及澳门。但是当时澳门尚未回归祖国，往来不便，研究班只能采取“澳门海面游”的形式，对澳门的区域环境和文化景观进行了解，从船上眺望澳门半岛。记得当时最醒目的建筑是葡京酒店，感受到澳门是一座未知神秘的城市。

即便如此，在大区域规划的“国家与省域范围内的交通系统”研究课题中，还是对包括香港、澳门在内的高架公路、港口等交通形式进行了颇具前瞻性的研究，例如探讨建设连接珠海、澳门和香港、深圳等地的高架公路的可行性方案等。虽然当时认为这只是图纸上的练习，看不到任何实现的可能性，但是至今我还记得彼得·萨伦巴教授在课堂上说道：“中国目前正处在经济大发展的前夕，为此，每一座城市也应该有一个与之相适应的城市发展方案。经济高速度发展是好事，但是如果规划跟不上，就会带来不好的结果。”17年后的2003年，我终于有机会进入澳门学习考察。此时，澳门经济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在祖国的关怀和支持下，澳门在现代化进程中也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人均GDP显著提升，成为世界知名的旅游休闲中心，教育、医疗、社会福利等公共服务水平不断完善，多元产业蓬勃发展。然而在现代化迅速发展的同时，这座城市仍然保留着历史造就的城市肌理和地域风情。走在澳门的大街小巷，我们可以感受到古老的传统与现代的创新完美融合。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进程中，澳门既维护城市独特的文化身份和传统魅力，也开创了未来发展的新篇章。

在澳门，历史与现代交融，物质遗产与非物质民俗并存，地域文化与外来文化互补，内地与澳门紧密联系。这种多元文化的融合，不仅造就了澳门独特的城市风貌，也塑造了澳门人民开放包容、勇于创新的精神。因为工作原因，我曾多次到访澳门，对这座城市充满感情，也深深赞叹这座“小港湾”创造的“大奇迹”，澳门的成功经验也将为其他地区的发展提供有益的借鉴。

在澳门回归祖国25周年之际，我希望以文字的形式为更多人了解澳门提供一个窗口。这也是我为《人居澳门：五星照耀下的莲花》一书所写的卷首文字，这本书不仅是对澳门历史和文化的记录，更是对澳门未来的展望。我也相信，作为一个既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又充满现代活力的城市，澳门的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

（作者系中国文物学会专家委员会主任、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