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新年前夕，我从上海出发飞到了西班牙巴塞罗那。三年未出国门，原来十多小时的飞行总感觉很漫长，而这次飞行中间在首尔停一次，又在巴黎转机，似乎只吃了几顿饭、打了个瞌睡就到了。抵达巴塞罗那后，我先后参观了毕加索、米罗、达利及现当代艺术博物馆等；数天后再至法国巴黎，先后参观了路易威登基金会、蓬皮杜、皮诺家族等各大艺术中心的展览，并受邀参加了德国艺术家巴塞利兹85岁生日的画展庆祝活动；二月初到达加拿大温哥华，休息几天后再飞往美国洛杉矶，在那里参观了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的弗里兹艺术博览会和一些艺术活动……近两个月时间，我参观各类美术馆和参加各种艺术活动约二十多场，获益颇多，现把这次欧美艺术之旅中部分印象深刻的活动记录点滴观感，分为艺游散记—欧洲篇、美洲篇，与朋友们分享——
毕加索《科学与慈善》
毕加索《有海风绿树和鸽子的工作室》
勃拉克《风景》
巴塞罗那是享誉世界的历史文化名城，拥有众多的欧洲建筑古迹和艺术博物馆，坐落在老城区一条小巷里的毕加索博物馆我已熟门熟路，这次我又再次去打卡了这座建于十五世纪的优美宅院。毕加索在巴塞罗那度过了他青春成长的岁月，这里拥有他包括年轻蓝色时期作品4251件，1963年开始营业，是世界上第一家专门收藏毕加索作品的博物馆，《科学与慈善》、《丑角》等一些毕加索名作在这里展出，这次除了他的作品，平时很少见到、与毕加索同为立体主义创始人的勃拉克多幅作品也正在这里展出。
摩科博物馆数字影像艺术
令我意外的是，当今海外社交媒体网红的摩科博物馆（Moco）竟然就在毕加索博物馆隔壁，这里展出现当代新兴艺术家作品，安迪·沃霍尔、让•米歇尔•巴斯奎特、班克斯、考斯、基斯•哈林、达明•赫斯特、草间弥生、村上隆、吉列尔莫•洛尔卡等等一批如明星般的艺术家作品都在这里呈现，这家2021年新开放的博物馆，与荷兰阿姆斯特丹是同一家私人收藏机构，这座特色建筑在西班牙历史上是专为特权精英保留的，在曾是贵族私宅的历史遗迹中展示商业艺术、街头艺术、潮流艺术以及世界上第一批NFT专用展览空间，让每位游客接触艺术以沉浸式的体验观感。
塔皮埃斯基金会博物馆
这次巴塞罗那之行最让我激动的是我参观了西班牙国宝级抽象绘画大师安东尼•塔皮埃斯的博物馆，塔皮埃斯是世界级非形式主义代表，他是运用综合材料进行艺术创作的先驱，采用现成物的材料质感和随意性的绘画表现，挑战人们传统的审美经验，建立新的形式美法则，他也是受东方哲学影响的抽象画家，他的艺术思想给于当代艺术创作以极大的启示。据说塔皮埃斯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曾来北京举办过他的版画展，在中国美术界产生过巨大影响。
塔皮埃斯作品
塔皮埃斯基金会博物馆与其他几位大师相比体量并不大，虽然地处市中心，但普通游客很少会来这里，我参观的时候也就两、三个散客，其他就是有两个班的小学生在参观，在老师的带领下，他们席地而坐，聆听老师的讲解，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感觉到老师的讲解是有声有色的，学生们也是积极互动的。这次题为“滋养土壤的肥料”展，重点是塔皮埃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创作的作品，展示了那个时期他的艺术发展过程。
作者奚耀艺收藏的一件塔皮埃斯的凹凸版画作品
我收藏了一件塔皮埃斯的凹凸版画作品，整幅画面像个黑、棕两色组成的大牛头，底色调有点沉闷，“大牛头”右上方还有一抹红色，画面上随意涂鸦了一团黑色乱线和几段白线条，黑团线还连接着右下方一个大圆点，运动活跃的线条打破了画面的沉闷感。我对一件抽象作品最初的感受来自于画面的构图、色块、线条等这些抽象关系形成冲突而后平衡的视觉“能量场”，而后才会去了解画家所要表达的故事内容或主题，即使是分析具象写实作品的画面也存在这样的抽象道理。我曾请朋友用某种神秘的牌测了一下收藏的塔皮埃斯抽象作品隐藏了什么内容，她告诉了我答案。这次我在一些塔皮埃斯的作品注释中竟然找到了与牌测答案几乎一致的文字，这不得不让我感到惊奇，也再一次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一名杰出的抽象艺术家的创作，不仅具有画面表现的组织和构架能力，还深藏了情感和潜意识的奥妙表达。
塔皮埃斯作品
作为二十世纪战后最杰出的欧洲艺术家之一，他的艺术成熟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些看起来如“墙”一般的作品，他对当代艺术史最大的贡献就是在物质材料的肌理表现上开创了前所未有的新面目，现在展出的这批作品，正是他的“物质绘画、物体和清漆之间的共存联系”。他赋予最简单的东西——稻草、灰尘、木箱等以新的视觉秩序，重置了自然物质和普通物品的关系，发掘材料的物理属性背后隐藏的精神内涵，赋予作品新的含义和精神力量。那些被大众认为是废物的东西，在塔皮埃斯这里，被赋予了灵性，它们是生命的起源和力量的所在，并让观众自己去探索作品的灵魂。他的作品就如他本人所说的：“给平庸的东西以威严，给日常的现实以神秘”。
作者奚耀艺（左）与郭庆祥在巴黎街头
到达巴黎第一天，我见到了因疫情已三年未见的老友、收藏家郭庆祥兄。我们相识已有二十多年，他一直以西装革履示人，但最近几年他一改之前正装形象，经常身着色彩艳丽的时尚潮牌服饰出现在各种场合，一些国内朋友说他这样花里胡哨的穿戴似乎有点“老不正经”，而他仅报以“呵呵”，私底下他自已会说“现在海外生活不需要刻意经营什么‘处世之道’，我只想真实一点、自然一点，穿什么样的服装，完全是个人的兴趣喜好，不会去迎合他人的看法，这是我的生活态度”。其实他对潮牌还有更深层次的认识，潮牌就是街头文化、涂鸦文化的商业化延申，艺术史自从诞生了涂鸦艺术，就把高高在上的艺术变成了大众文化，让艺术直接参与生活，换言之，原创的潮牌设计其商品本身就是艺术品。所以，作为“玩”艺术的郭庆祥，现在的生活态度让他不是艺术家但似乎有着艺术家的秉性，他是性情中人，对艺术作品有着强烈的喜或厌的感受，不像是个仅以盈利为目的的艺术商人或投资者，他也有着自己的艺术理想，从褒义方面可以说是他对自己艺术观点的坚持和执着，贬义点说就是常常固执己见而骄狂易激动。
路易威登基金会琼·米切尔作品
据我观察，郭庆祥作为收藏家除了要求艺术作品要有强烈的个人化原创风格和时代审美特征外，他对直接表露艺术家情感的创作情有独钟，喜欢有个人情绪展现的作品，而那些流水线画家或以临摹传统为荣的套路式中国画家，他认为这些东西的本质就是“情感虚伪”，不具有现代文明下的艺术品性，对这类鹦鹉学舌般的作品，他内心是极其抵触的。他认为艺术创作须以艺术家个性的真实感受力为第一，而后自然而然地表达。
作者奚耀艺（左）参观蓬比杜艺术中心
比如我们一行人在参观蓬比杜艺术中心时，他指着当今在全球艺术品市场上如日中天的欧洲抽象画家R的作品提出了学术上的批评，陪同的该中心策展人一时语塞，我们结束参观一小时后，那位策展人打来了电话，她说他们团队刚才讨论了郭先生提出的意见，一致同意郭先生提出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值得他们在今后学术研究中认真反思。如今的郭庆祥，与当今国际上许多知名的艺术家、博物馆策展人、艺术经纪人成为了好朋友，更有机会与欧洲贵族、西方精英圈交流艺术收藏体会，经常因收藏共同的艺术家作品，而碰撞出共同的艺术价值判断和审美情趣，共同话题让大家彼此欣赏，他的海外朋友圈也越来越大，据他自己说至今在任何场合也没见一个老外对他这个“潮流大叔”的穿着提出过异议。
路易威登基金会莫奈与琼·米切尔双人展
在巴黎和在巴塞罗那一样，对欧洲传统古典绘画我已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一百年前先辈吴大羽先生在欧洲留学期间，古典美术对他来讲也是“过目”而已，不必再深究，重要的是学习研究正在发生的艺术及其思想。这次很幸运，我赶上了莫奈与琼·米切尔的双人画展以及受邀参加了乔治·巴塞利兹八十五岁生日画展。
路易威登基金会莫奈晚年作品《吉维尼的花园》
路易威登基金会莫奈晚年作品
莫奈是法国印象派的代表画家，他自带的观众流量是世界性的，有着广泛的全球认知度。从学术上讲，在他印象派绘画风格的成熟期，笔触虽然已经较轻松，但还是以造型为目的的，为描绘和表现对象服务的，对画面的透视、光影、结构等这些古典传统流传下来的绘画要素，他考虑的还是面面俱到的，相比之下，他晚年作品笔触更加放松自由，更具有色彩表现性，更有自我感受的抒发，而不受所表现对象外在形貌的约束。琼·米切尔则是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她在莫奈去世前一年的1925年出生于美国芝加哥，年龄上比莫奈整整晚了八十五年，在她艺术开始活跃的上世纪五十年代，法国印象派绘画早已成为了“过去式”，那个时代正是波洛克、罗斯科、德·库宁等一大批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崛起和兴盛的时代，她也曾是当时纽约他们成员中的一员。1968年她远赴巴黎，在维特伊小镇定居，莫奈晚年也曾在这里居住，他们在不同时间的相同地点平行生活和创作。然而很多年来她的名字被那些男性画家们所掩盖，在她去世近三十年后，随着她的作品在国际拍卖市场上屡创佳绩，她的名字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
路易威登基金会琼·米切尔作品
这次在路易威登基金会博物馆的展览由《对话：莫奈--米切尔》和《琼·米切尔回顾展》双展共同组成。在“对话”展上，莫奈晚期作品和米切尔作品各展出35件，米切尔回顾展展出作品五十余件。从印象派的莫奈到抽象表现主义的琼·米切尔，他们之间已有过无数次艺术运动的变革，以及无数种艺术风格和表现形式的呈现，再从对自然的描绘到自我感觉的表达，从被传统观念束缚到自我认知解放，从具象描绘到抽象表现，我认为这是艺术史中风格演化的必然逻辑。可以说，琼·米切尔后期创作延续了莫奈晚年色彩的表现性特征，结合抽象表现主义的美学观，融合形成了自己的表现语言。
路易威登基金会莫奈与琼·米切尔双人展展厅
我对艺术家创作时的笔触运动极其敏感，快慢或顿挫节奏、明暗或深浅对比、粗细或厚薄冲突、穿插或并置构成……这些都体现了每个艺术家最显著的个性标志，在这场“对话”的展览上，让我们能明显感受到他们双方在光和色的敏锐感知力上、在笔触运动的自由与力量上，达到了艺术灵魂的默契。从一个方面也探究了美国抽象表现主义与法国印象主义之间风格演变的渊源，以及印象派对抽象表现主义发展的影响，这场精彩绝伦的“对谈”，也是一场不同时空里的同能量艺术的“对决”。
作者奚耀艺（右）与郭庆祥在巴塞利兹生日画展开幕宴会上
乔治•巴塞利兹是二战后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德国新表现主义代表画家之一，正值他的85岁生日，我与老郭及其家人等一行共五名华人和来自全球二百五十多位收藏家一起在巴黎庞坦空间参加了庆贺他生日画展“指向北方”的开幕宴会，那天正值中国农历除夕，当宴会主持人了解到现场就我们几位是中国人时，立刻提议全场举杯共同庆贺中国新年，当时欢快场面至今记忆犹新。隔天，我们还参加了与巴塞利兹的单独私人会晤。
巴塞利兹肖像系列
作为新表现主义的代表性画家，巴塞利兹成名已四十多年，他的作品具有“原始的能量和迷人的反叛感”，使他从其他艺术家中脱颖而出。他用强烈的色彩来表达原始的情感，在我看来，他是在绘画性减弱的当代艺术领域，在绘画的绘画性上探索独特表现语言的画家，他使用大胆而富有表现力的笔触，在画面中创造了一种充满活力的艺术能量，并在绘画中突破常规的构图方法，以颠倒方式展示主题，挑战了传统的艺术审美惯例，成为他作品中最独特和最明确的特征，让观众重新审视他们对艺术的理解，这种大胆的表达增加了一个惊喜和隐含的元素，要求我们能超越表面，去深入研究他艺术中深层的意义。“对巴塞利兹来说，绘画不是图像，更不是图像的图像——而是一种存在的物质性表现”（艺术史学家菲利普•达根），我能切身感受到这句话的意义。也因此，他独特的风格为他在我们这个时代最具全球影响力的当代画家中赢得了当之无愧的地位。
作者奚耀艺（左）与巴塞利兹
这次展出巴塞利兹2020年和2021年期间创作的五个系列二十多件油画作品和一组水墨画，包括构图简洁、色彩对比强烈的《郁金香》系列、三个色调鲜艳的人物系列，以及黑暗背景下的忧郁人物系列等。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基本从未改变过我创作的主题和内容，极少有其它东西出现，我的作品里只有创作方法显得非常不同，对方法的思考让我更进一步……更新自己，继续前进”。巴塞利兹的近作中有将织物以转印方法融合在画面中，重构了一个独特的画面世界，从概念上和物质上，拼贴与绘画融为了一体。在鲜艳的人物系列作品中，把转印后的纺织物直接贴在画布上，皱褶肌理的彩印纺织布，浸染的人物形态，唤醒了一种与人物身体接触的想象……
（作者奚耀艺系华东师范大学现当代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