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用人工智能(AGI)构建的数字生态里,知识传播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短视频让人们逐渐习惯快速切换信息,频繁切换信息源会使大脑前额叶皮层的突触连接密度下降,让人难以聚焦复杂议题。其次,思维趋近单向度化。算法通过“协同过滤”不断强化人们既有的认知,导致用户陷入认知闭环。社交媒体的“回声室效应”愈发明显,长期使用推荐算法的用户,其观点多样性会不同程度下降。最后,意义出现空心化。海量的碎片化信息不断冲击人们的精神世界,却难以沉淀为有价值的内容,过量的碎片化信息让意义生产机制陷入瘫痪。
生成式AI的发展重塑了知识生产范式。部分人工智能大模型能生成学术论文、文学作品甚至哲学论述,知识获取变得轻松容易,这使得人们逐渐依赖算法获取“答案”,削弱了批判性思维。而且,算法推荐以满足用户偏好为核心,导致价值判断被量化指标取代,经典文本中的永恒命题被边缘化,人类精神世界面临扁平化危机。
经典文本历经时间的考验,具有独特的价值,每个时代的读者都能从中挖掘出新意义。例如《论语》,朱熹读出“格物致知”,王阳明看到“知行合一”,当代学者能在其中找到应对当今时代的启示。从文明传承的角度看,经典文本是人类精神的“基因库”。《诗经》保存了先秦文化密码,《荷马史诗》承载着英雄时代的价值体系,这些经典是不同文明智慧的结晶,其不可还原性限制了技术理性。
经典阅读培养的是深度认知模式。阅读复杂文本时,大脑的默认模式网络被激活,促进抽象思维与共情能力协同发展。阅读托尔斯泰的心理描写时,大脑的镜像神经元系统会产生类似真实社交的神经活动,而这种“认知共情”能力在碎片化阅读中会显著退化。经典作品的语言结构是思维训练的优质载体,阅读部分经典作家的作品需要投入大量智力,能强化理性能力。
在技术异化加剧的今天,经典文本成为守护人性的重要阵地。阅读《活着》等作品,能让我们看到真实的生命状态。经典文本也是伦理价值的源泉,当算法陷入功利主义计算时,《孟子》《亚里士多德》等经典能为我们提供超越规则的伦理路径,为技术发展划定伦理边界。
面对AGI带来的认知挑战,我们需要重构阅读伦理。时间伦理方面,要拒绝算法制造的“即时满足”,重拾“缓慢阅读”。深度阅读时大脑产生的α波与冥想状态相似,能促进深度思考和创造力。“重读”经典也具有重要价值,每次重读都能带来新的发现,是精神成长的过程。例如阅读《论语》,不同人生阶段会有不同感悟。
对话伦理要求打破算法构建的“回声室效应”,阅读经典作品,就是加入一场跨越千年的哲学辩论和思想对话。同时,在阅读中要保持批判性思维,用“同情的理解与批判的超越”态度对待经典,从而激活思想创造力,辨别AI生成文本与经典的差异。
价值伦理旨在警惕技术理性对人文价值的消解,守护经典中的永恒命题。当AI计算“幸福指数”、量化“正义”标准时,《庄子》《论法的精神》等经典著作能让我们反思科技主义的局限,坚守人文底色。在教育领域,更要重视价值伦理,防止“去经典化”倾向切断年轻一代与文明传统的精神联系。
在数字时代,经典阅读的传承需要创新。故宫博物院将《千里江山图》转化为可交互的3D模型,拓展了经典与当代人对话的渠道。但要明确技术只是工具,经典的精神内核需要人类主动投入心灵去感悟。
学校教育应成为经典阅读的主阵地。芬兰将经典文本阅读纳入中学生核心素养,芝加哥大学的“经典著作阅读计划”持续百年,证明经典阅读在培育批判性思维和价值判断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AI能够完成知识存储与检索的时代,教育应更加注重培养共情、审美、道德判断等不可计算的精神能力,而这些能力的培养与经典阅读紧密相关。
在AGI时代,经典阅读早已超越了知识获取的范畴,它是一种保持精神独立性的生存策略。经典阅读让我们在技术洪流中锚定人性坐标,传承人类文明。当机器学会模仿人类语言时,经典阅读确证了人类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体现在对永恒价值的追寻、与伟大心灵的对话以及从经典中获得的精神滋养。让我们翻开经典,在泛黄的书页中寻找那丝照亮精神世界的微光,在技术创新与文化传承的平衡中,走向更具尊严的未来。(福耀科技大学常务副校长 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