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阑题认黄初字
小印镌疑国博文
合与先生书篆隶
雨昏时候起寒云
——黄易
时逢盛世,名器回归。国运昌盛,世人瞩目。
近日,北京一藏家从日本购回西泠四大家之一——小松黄易藏端砚一方,引起京城藏界的轰动,成为中国砚界的又一大幸事。
该砚长34.5厘米,宽24.2厘米,厚4.4厘米。砚右侧楷书题字“小松黄易藏砚”,镌印白文“小松”。左侧楷书题字“铁生题逸品第三”,镌印“铁生”。砚背覆手铭文:“视之玉情,敲之木声,文房之宝,价亦连城,上岩中岩,新坑老坑,一言以蔽之曰,内柔顺而外文明。梅溪钱泳。”镌印“梅溪”。砚石材质为端石,砚形淌池式,砚额有一鸲鹆眼,三面浅刻夔龙云纹,左右夔龙相对。夔龙雕刻细腻生动,造型神秘,深得战国时期玉雕夔龙纹之精髓,体现了乾嘉时期金石学者追古摹古的时代审美。
小松、铁生、梅溪,黄易、钱泳,这些落款还须慢慢道来——
黄易与诸家
经术吾乡让始通
渐摩奚啻列家宗
顾良尚忆宗何妥
王粲偏虚诣蔡邕
漫道一文难识虎
欣从九色巳窥龙
碎金零落无多在
字字都成百炼锋
——黄易
黄易,字小松,钱塘人。父树穀,以孝闻,工隶书,博通金石。易承先业,于吉金乐石,寝食依之,遂以名家。官山东运河同知,勤于职事。尝得武班碑及武梁祠堂石室画像于嘉祥,乃即其地起武氏祠堂,砌石祠内。又出家藏精拓双钩锓木。凡四方好古之士得奇文古刻,皆就易是正,以是所蓄甲于一时。自乾嘉以来,汉学行,群经古训无可搜辑,则旁及金石,嗜之成癖,亦一时风尚然也。——《清史稿·黄易传》
清代浙派篆刻的代表人物印学史上被称为“西泠八家”,早期的丁敬、黄易、蒋仁和奚冈被称为“西泠四家”。丁敬为浙派始祖,黄易篆刻得丁敬亲授,人称“丁黄”。齐白石篆刻成就也是从浙派开始登堂入室的,其有一名言“印见丁黄始入门”。奚冈则是浙派篆刻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也是与黄易相互敬重交谊甚笃的金石密友。
早在明末清初,满族入主中原。为巩固政权,消弭汉族知识分子的反抗精神,统治者除实施正面“崇儒重道”的文化诱导政策之外,文字狱和禁书也是重要的统治手段,于是朴学成为乾嘉时期的学术主流,考据学空前发达。既能证经补史,又能裨益书学的金石学随之兴盛,拓碑仿古成为一时风尚。其时名家辈出,以“钱大昕、翁方纲、孙星衍、王昶、黄易”为其中翘楚,时称“金石五家”。
时至今日,金石家们对此五家中的黄易的研究和关注最为热门。2009年(黄易诞辰265周年)11月,故宫博物院举办了《蓬莱宿约·故宫藏黄易汉魏碑展》,并出版特集;2012年又出版《黄易与金石学论集》,故宫博物院研究员秦明先生在回顾国内外黄易研究发展趋势时,将2009年作为当代黄易研究由贫瘠走向繁荣的分水岭。此后十多年来关于黄易金石学研究的学术专著均有大量出版。近年中央电视台在山东济宁武梁祠拍摄了专题纪录片,山东广播电视台也拍了四集纪录片《武梁祠》作为宣传山东的一张重要文化名片。这些为研究黄易和乾嘉金石学提供了大量的信息。
黄易在金石方面的成就其实也得益于家学的渊源。黄易的母亲梁瑛,是清代康乾时期著名女诗人。梁瑛出身于诗书礼仪之家,父亲梁师燧,字孙若,是清康熙年间著名的诗人、学者,家学渊源。梁瑛生具夙慧,幼娴诗书,秉承家学,熟读经书,擅长诗画,待嫁闺中时已是名满钱塘的才女,成年后嫁给了官宦世家的黄树穀为妻,便自号穀梁氏。梁瑛一生创作大量以梅为题的诗篇。她还集古人咏梅句子成一帙,著成《梁瑛集梅花诗》一书。书中共收有诗一百零八首,均为七言绝句,全是集唐、宋、元梅花诗句而成。梁瑛在诗集的前言中写道——
年年寻句为花忙
几度寻梅费品量
句似梅花花似句
一番吟过一番香
梁瑛是著名的长寿诗人,在愉快幸福的晚年生活中,仍不废诗文,每日吟诗赋词,自娱自乐,健健康康地活到乾隆六十年(1795年),在庆祝完自己的八十八周岁生日后,才安详地合上双眼,驾鹤西去。
黄易的父亲黄树穀,字松石,号楷瘿,别署黄山,私谥端孝先生。黄家世代诗礼簪缨,他的姐姐黄玉和妹妹黄玙,受家学影响,都擅长诗赋,分别著有《视夜楼倡酬集》和《声画集》传世。梁瑛、黄玉、黄玙姑嫂三人经常聚集一起,“时有唱和”。黄树穀也是一位精通诗赋,迷醉墨香的才子,夫妻两人兴趣相投,志同道合,闲暇之际,歌咏酬答,自得其乐,一时传为美谈。
黄树穀祖上曾是当地名门望族,他的六世祖黄汝亨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进士,官至江西提学参议,名重于学林,善书法。五世祖茂梧(字东生)明嘉靖年间贡生,英年早逝。五世祖母顾若璞,是明末清初赫赫有名的女诗人,经史百家及本朝典故,无不贯通。只因西汉的扬雄撰写的《二十五箴》中没有提及妇女,她便自己写了一本《彤管箴》以作补充。她性格刚强,二十八守寡,独立抚养并教育两个儿子成人。在顾若璞的精心教育下,诸孙及诸女孙辈,皆能拈韵赋诗,家族一门风雅。她的文章、节行,被推为“武林闺秀诗坛之冠”。 顾若璞年满九十时,无疾而终,著有《卧月轩稿》,又名《啸余吟稿》,六卷。
黄家传到黄树穀父亲这一代时,却没有再像他的前辈那样得意于仕途,家境开始衰落。黄树穀虽然博学多才,善诗词、书画,篆隶名噪一时,但命运多舛,不仅屡试不中,一生与进士无缘,所得到的最高功名仅为“生员”。为了生计,他离开家乡妻儿,到扬州去当馆师,刚年逾五十,便不幸因病逝世。梁瑛悲痛欲绝,含泪写下《皇清处士私谥端孝先生先夫子楷癭黄公行述》,悼念亡夫。据史料记载,此文“撰行状数千言,委曲真挚”,哀感顽艳,凄楚动人,以致“门人故友见者咸搁笔”。
黄树穀去世后,梁瑛所生的二子黄易、黄童分别只有八岁和五岁。她坚强地担负起持家教子的重任,“课诸子万卷楼中,一灯荧荧,辄至达旦”。在她的含辛茹苦、严格督导下,两个孩子奋发努力,事业有成。特别是黄易,成为黄家重新崛起的卓越功臣。
黄易与钱泳
踏雪送君去
江南笋正肥
花随春雨密
帆逐乱云飞
归兴浓于酒
波光绿上衣
官闲贫亦好
来往总忘机
——黄易
钱泳,字立群,号台仙,一号梅溪,江苏无锡人。工诗词,篆、隶、书、画、篆刻,精镌碑版,有《魏碑大观》和各种《缩临小唐碑》行世。著有《履园丛话》《梅溪诗钞》等。钱泳自幼聪颖,五岁时便能写楷书,八九岁时已擅长篆、隶。他随父亲钱锦山悉心攻读古籍,并练习书法。14岁时,钱泳在苏州得到一批汉魏碑刻拓片,从此开始朝夕临摹,书法技艺大进。
黄易和钱泳的人生有很多相似的经历。两人都早年开馆授徒,继而幕宾,黄易科举不第,钱泳就不参加科举,后文提到的奚冈也是不参加科举。如果这也许是巧合,那黄易与钱泳的金石交往就是同频共振了。《熹平石经残字》更是二人金石同盟的重要纽带。熹平石经是东汉熹平四年,由蔡邕书石官定儒家经典刻石,该石经历经战乱几乎毁坏殆尽,遗留残字和旧拓本自然受到热衷金石考据的清代学者追捧,其典型的汉隶亦是当时文人向往的书法经典。黄易将所购熹平石经残字宋拓重装成冊,并请金石名流题跋者有二十几位。《熹平石经残字》宋拓本成为黄易金石成就代表和明星藏品。
乾隆壬子夏六月钱泳访京过济宁,黄易拿出珍贵的《熹平石经残字》册给钱泳展几观摩,并请他题了书签和观款。钱泳明白此册的珍贵程度和金石学地位,能观摩并题跋者,绝对是当时最有身份并在金石学上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而题写书签的人物更是为书拓本增光添彩的重量级人物。此前,二十几位题跋者,只有翁方纲才有资格题签。钱泳于金石碑版的声望和成就,黄易早已神交已久,这次的来访请钱泳题写观款后,又加题一签“熹平经遗字,乾隆壬子六月夏日金匮钱泳为小松司马题”,即充分说明黄易对钱泳的高度认可。
这次钱泳为黄易拓本题观款的还有《武梁祠画像宋拓本》《范式碑》宋拓本、《朱龟碑》拓本。其中武梁祠画像是黄易于乾隆五十年访得,并保护重建,重建完工后,请翁方纲撰写《重立武氏祠石记》,立碑于原址以示纪念。钱泳这次拜访黄易,参观武梁祠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重要节目。黄易仰慕钱泳的隶书,于是在武梁祠重建七年后又增一碑,并请钱泳书写重建祠堂题字。足见在黄易心中,钱泳的隶书是可与内阁大学士翁方纲同日而语的。
钱泳此次济宁之行,开阔了钱泳的金石视野。黄易请钱泳在多本珍贵拓本上题签题跋,进一步扩大了钱泳在金石圈内的影响力。对此,钱泳自然感激不尽,他清楚熹平石经和砚台都是黄易的最爱,于是从京师回来以后以石经摹刻于砚腹奉寄黄易。札中有两次提到石经砚的记录:“复得《石经》勾本《论语》,是前回未经检出之字,获之不禁大喜,因刻于砚腹,并识数语,敢以质之阁下,当亦为弟深幸耳。”第二年又在一札中提到该砚:“曾有书涵及石经砚奉寄,想经照人矣。”该砚拓片收录于《黄易镜砚拓本合辑》。黄易对钱泳的书刻水平的评价,钱泳《写经楼金石目》第一册有记载,黄易委托钱泳摹勒《熹平石经残碑》三段,黄易题重摹本云:“此三段为易所藏无微不肖,真名手也。”黄易也将钱泳摹刻《熹平石残字五种重刻本》八分书,《又重刻遗字》収入其重要的金石学著作《小蓬莱阁金石目》。
无巧不成书。与黄易收藏《熹平石经残字》宋拓本相呼应,钱泳在苏州的书肆中购买到了双钩本熹平石经残字零星片纸,共计五百余字,并与《隶释》记载吻合,遂摹勒上石,制拓三百余本散布海内。这一值得夸耀的扬名之举,极大地彰显了钱泳在金石学圈内与人往来的文化资本。此举也引来了当时学界领军人物翁方纲的关注。翁方纲于乾隆五十三年将黄易购得的宋拓本《熹平石经残字》,如皋姜氏、钱泳所得675字刊于南昌学宫。
乾隆五十一年,河南巡抚毕沅(科举状元)因调查水灾泛滥的淮水源头获赐乾隆御制《淮源记》,毕沅托钱泳以蝇头小隶将御制《淮源记》书刻于端砚上贡,龙颜大悦。毕沅因此十分高兴,聘钱泳入幕,除承担“佐理翰墨”工作以外,毕沅《经训堂法书》的摹刻、《中州金石记》校勘、《金石文字类编序》的撰写等金石著作的实质性工作都是钱泳来完成的。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事:一个状元居然请一个白丁来给自己当文字秘书,这让那些个士子们、书袋子情何以堪?
黄易和钱泳都以隶书见长。钱泳因摹刻碑版的功力最为时人称道,甚至还将他的隶书与隶书名家桂馥(1736-1805)并称,“南钱北桂”之说名重一时。如阮元称:“梅溪工于书法,尤精隶古,与山左桂未谷馥齐。”黄易和钱泳互敬互慕,两个时有碑拓、诗画、砚台互赠。同治年间,时任浙江宁绍道台顾文彬就记录了一个小故事:“廿二日晴……近日有人携示小松为钱梅溪画《梅花书屋图》卷,长不及三尺,后有陈曼生、汪剑潭一诗一词,索价百元,可谓望天讨价,余还价十二元。”一幅三尺小卷,要价一百枚银元,卖的不是画呀。
今天,在杭州西湖景区摩崖石刻中,发现有五处黄易题名,其中有三处是黄易和钱泳二人共同题名。地点分别是在南屏山、飞来峰之龙泓洞口、吴山青衣洞口。南屏山为楷书,其余二处为隶书,都是由钱泳书写。水乐洞洞口为多人题名,黄易和钱泳均在其列,题名时间是乾隆六十年(1795)冬月。
黄易与奚冈
少年笔研角新奇
朝野中风遂别离
秋影庵空人去后
散花滩冷客来时
古碑到处收行箧
清俸争先寄旧知
从此酒杯花月夜
思君一度一涟洏
——奚冈
奚冈,清代篆刻家,书画家。字铁生、纯章,号萝龛蝶野子,别号鹤渚生、蒙泉外史、蒙道人。居杭州西湖,不应科举,寄情诗画山水,逸韵超隽。曾游日本,名噪海外。篆刻与丁敬、黄易、蒋仁齐名,号称西泠四家。
在黄易《嵩洛访碑图册》中有奚冈题记:“吾友小松醉心金石,刻意好古,近游岱岩、嵩洛间。每过古碑摩崖,无不一一拓之,因作图四十有八,写其险峻幽奇之趣,记其得古碑摩崖未见之书,且双钩十数种及此册寄示于余,以余有同癖。”二人的“同癖”者,何也?书画印拓也。
在黄易和奚冈相互赠印章的边款中,更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交谊。如奚冈为黄易所刻“鹤山道人”印边款:友人黄易诗翰固妙,而画不如吾,石刻一道,吾实不如易,是刻成,适易从淮南寄四印至,视之,真不啻有大小巫之诮”。于篆刻,奚冈虽未得丁敬亲授,但通过与黄易的密切交往,也深得丁黄的篆刻三昧。
乾隆五十九年(1794),奚冈致黄易的手札有云:足下印制、八分,钝丁后一人,而反以佳石属于余,此何异明月光中许深林萤火一耀哉。奚冈之印、蒙道士、一笑百虑忘、冬花盦、萧然对此君等,都是黄易为奚冈所作。乾隆四十年乙未(1775)黄易为奚冈刻“振衣千仞”边款:奚九名冈,舒予作振衣千仞印,晋斋曰,假令李流芳,必作濯足万里,笑虽一时谑语,奚九于橹园画实异代同工也,乙未十月小松”。
黄易与奚冈不单是学术上的相互认可敬重,在经济上更是相互信赖。杭州作为江南经济和文化重镇,历代字画碑帖时有出现。为了不错过这些宝贝,黄易将银存奚冈处,一旦发现这些宝贝,就让奚冈立即出手,不容耽误。如黄易致赵魏信札有记载:“银存奚九哥处,请大哥先取十两应用。”
嘉庆七年壬戍(1802)黄易卒于济宁任上,享年59岁。奚冈闻知噩耗,痛心不已,即写下上面那首诗《得黄小松讣》:少年笔研角新奇,朝野中风遂别离。秋影庵空人去后,散花滩冷客来时。古碑到处收行箧,清俸争先寄旧知。从此酒杯花月夜,思君一度一涟洏。
黄易与金石
嵩少归来指洛阳
崎岖历后尽康庄
人夸走马看花地
我爱寻僧选佛场
苔藓残碑迷汉魏
战争旧垒认隋唐
前贤只羡西崖好
配食香山葺小堂
——黄易
乾嘉时期朴学大兴。金石学研究由于官方的推动和刺激,空前繁荣,从官方到民间也产生了大量的金石学著录,被收入《四库全书》的“西清四鉴”最为著名。非官方的金石论著也达数百种。毕沅、孙星衍、钱大昕、洪吉亮、翁方纲、黄易、阮元、王昶、邓石石等皆参与其中。这些学者在各自的不同特点领域、研究方法、内容体例和勘校考辨方面,占据了清代金石学研究中极为重要的学术地位。然而,后来研究发现,这些金石学名家的学术论著,有相当多的基础资料和原始信息都是黄易提供的碑拓。
嘉庆元年(1796)九月,黄易携拓工二人亲赴嵩山、洛阳一带访碑,正式开启了其一生中最为重要且最具规划性的一次北上访碑之旅。上面这首诗就是记录当时访碑之行。在此期间,他寻觅各朝古迹名碑,传拓金石搜罗碑版,著《嵩洛访碑日记》,并绘《嵩洛访碑图册》。“凡蜡屐所经,断碣残碑无不毕出,访剔之勤,拓之精,实前人所未及。”互相赠送拓片是乾嘉时期普遍的社会现象,此类“以拓为媒”的交流方式更是黄易成功进入仕途、屡次升官的纽带。也正是因为黄易的这种交流方式,带动了金石学在这一时期的长足发展。
凭借着自身的学识与艺术水平挤入了当时的高端学士圈,黄易时常穿梭在高官和知名学者之间,如阮元、毕沅、王昶、朱筠等人,时常赠诸位以金石拓片,书信往来密切。在短短数十年之间,官至奉政大夫(正五品衔)护理运河道的运河同知。
钱大昕在黄易《小蓬莱阁金石文字》中说:“海内研精金石文字,与予先后定交者,皆盖廿余家。而嗜之笃而鉴之精,则首推钱塘黄易君秋盦”。阮元在《小沧浪笔谈》有道:“黄易收金石刻至三千种,多宋拓本,钟鼎彝器钱镜之属不下数百。余每过任城,必留连竟日不忍去。”黄易收藏之丰,可谓几甲海内。
钱泳首次拜访黄易之前给黄易的信中,列举了当时名重一时的十几位金石名家“皆当世所谓博雅之士”,“而执事以为政余闲,能修废起顿,补古人之所不及,如立《武梁画像》,出《范巨卿碑》,使四海好古之士靡然向风”。由此可见黄易在金石学的影响力,也代表了时人对黄易的普遍评价。
黄易何以成为乾嘉金石时尚“靡然向风”的中心?首先得益于黄易收藏数量之巨、品种之全。《小蓬莱阁金石目》记载,黄易藏品汉魏碑刻203种,几乎涵括了已知乾嘉时期遗存出土的所有汉魏碑刻。其次是品质高、研究精、影响大。独乐乐莫若众乐乐,黄易以游幕和官员的身份网络了当时庞大的金石学者队伍,共同进行广泛交流和深入研究。如翁方纲、纪昀,宗室弘旿,乾隆十一子永瑆,和坤之弟和琳,朴学领袖朱筠及幕府王念孙、汪中、洪吉亮、武亿等。而在这庞大的金石至友中,钱泳又是一位非常特别的金石盟友。三是前文所说的,嘉庆元年黄易的访碑之旅,实属轰动一时的壮举,此行的收获也奠定了他在金石学中的地位。
黄易与砚台
忠孝家传两相名
一门翰墨冠前明
风流已往贞珉在
此亦人间玉带生
——黄易
黄易的藏品除碑拓外,汉印、书画、古砖、瓦当、古砚、诸吉金杂物款识均在搜罗之列。于砚台,有其父黄树穀原藏,有黄易集藏,其中亦有黄易自制。故宫博物院现藏有《黄易镜研拓本合辑·砚铭》,内收文彭、金龙、王任、汪由敦、翁方纲、朱为弼等名家砚铭拓片数十张。砚谱内能见到实物的只有武梁祠残石砚,现藏天津博物馆。此砚是黄易发现保护武梁祠时,用武梁祠残石改制的一方砚,砚侧有铭文。后又得汉熹平二年石经半碑残石改为砚台,并题铭:“芳丽其华,珪璋其质,敦书乐古,拴善表德。”砚铭集里还有一砚以北齐造像题记残石改制,铭文记载残石得于吴门朱煜。黄易所制砚台不择材质,世人推崇的端歙并不是他的首选,他所追求的是金石学尚古的文化气息。所以当代有学者在研究清代砚雕名家时,也有将黄易录入其列。
乾隆五十九年(1794)十二月的某一天,黄易见到了阮元收藏东晋王献之手笔《鵞群帖》,此帖原为徐渭收藏,并卷首绘鵞。阮元见黄易喜爱有加,承诺“能摹砚背当奉赠”。出人意外的是,不出数日,黄易拿着镌刻好鵞的砚再上门求帖。阮元观之,不禁盛赞:“其神采出天池上,盖天池所能小松能之,小松之能,天池所不能耳。”此《鵞群帖》由是易主,成为又一佳话。
本文开篇之砚,钱泳题砚铭,首句“视之玉情”。玉者,冰清有玉洁也,君子比德于玉。“视之玉情”四个字对黄易藏砚于形制审美追求的高度赞誉,同时也以砚品影喻黄易的人品,以玉喻砚,以砚喻人。“敂之木声”道出该砚的石品。端砚老坑石扣之为沉厚的“笃笃”敲木之声为上。钱泳在其《履园丛话·琢砚》篇里提到:“端非一种,种非一类,只要质理细,发墨易,便是佳砚。”所以他继而言之“上岩中岩,新坑老坑,一言以蔽之曰内柔顺而外文明。”这也是他对砚石评判标准的宣示。“内柔顺而外文明”又呼应前句“视之玉情”,美玉坚硬的品质而又温润,也正是君子品德的充分展现。
初观本砚隶书,风格质朴淳厚,整体风貌似地道汉熹平石经。书风中规中矩,宽严得体,法度谨严,结字高古。笔法笔意、构形和体势都能看出是钱泳“以篆作隶”的汉碑精髓的体现。汉隶的古拙真淳之气充满字里行间。揣摩点画又能感觉到作者有别于其他书家的刀情笔意,隶书风貌,古雅大气。这些字撇画未端的变化,“木”字的方整,“亦”字的圆润,“明”字的丰满,“岩”字的瘦峭,皆因字而异,方圆兼备。以熹平石经为底,参以《夏承碑》的圆转古拙,捺画出锋重按,和瘦劲的起笔形成强烈的反差。再仔细观摩,又能读到该铭还略有《礼器碑》的强劲。撇开砚台本身,就此题款,亦不失为一书中极品。
砚左侧有“铁生题逸品第三”镌印“铁生”。“逸品”一词最早见于《梁书·武帝纪》“棋登逸品”,原指弈棋。唐代李嗣真《书后品》提出:“钟、张、羲、献,超然逸品。”宋代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中将“逸品”定在“神、妙、能品”之上。由此可见此砚当是黄易心目中藏砚最佳者。黄易藏砚具体数目尚无资料可查,从“逸品第三”可知他对此砚之喜爱。从前文人藏砚有个习惯,会将所藏最心爱之砚编号,有的还将最爱的砚数作为斋号,以彰显所藏砚的影响力和主人对砚的喜爱程度。如黄任的“十砚斋”、汪砚山的“十二砚斋”、纪晓岚的“九十九砚斋”、袁廷梼的“五砚楼”、齐白石的“八砚楼”等等。
奚冈的书法早年也是效法二王一路风格。他的小楷以王羲之《黄庭经》为基调,后大量参以唐褚遂良飘逸映带的笔法,个别字还楷书草法,大小参差,不拘常法,一派自然。如“生”的草写,“题”“逸”结字的险峻,简单的“三”字都是如此的活泼。书法忌雷同,“题、逸”二字两个走之旁变化是如此的巧妙,“逸”字走之旁笔势夸张到了极致,但不唐突,在整行又是非常的和谐,彰显书者构思和运笔之精巧。
该砚砚缘线刻夔纹图案,左右夔龙相对戏吻砚额的鸲鹆眼,也可理解为双龙戏珠。夔龙身躯似龙似云,造型独树一帜,富含商周夔龙神秘特色,亦极具装饰性。可见清代乾嘉金石学的复兴古器物纹饰用于砚雕提供了新的素材,夔龙纹砚缘的精巧雕刻设计,凝聚的是砚主人黄易的审美趣味和精神,也体现了“铁生题逸品第三”的格调,同时也侧面反映亁嘉时期文人的好古风尚。
好马配好鞍,名砚镌名款。是砚回归祖国怀抱,再一次唱响了中国梦的高歌。(玉平,半铁)